姜溪谣其实不太记得她和谢臻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最初的记忆里是她穿着整齐的夏季校服从他面前走过,他身边有朋友不怀好意地对她吹口哨;有时候她在路边等家里的车,一群少年骑着车从她面前飞驰而去,老远还在回过头来喊她。
那时候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似乎总想来招惹她,但她从不害怕,因为他们中间有个高个子的少年总会不客气地揍对她吹口哨的人,他看起来很不好接近,总是发怒的样子,但她直觉地感到他很安全。
她记得他们的第一次拥抱。
那其实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那时候她十六岁,爱上了画画,为了去书店买限定的设计书耽误了时间,不想让家里知道,不敢走正门进学校。她小时候跟着哥哥学了几年武士,运动细胞算是平均水平,在学校围墙下转悠了半天,还是犹犹豫豫地踩着花坛爬了墙。
爬上墙头的姜溪谣却傻眼了,墙内不像墙外一样有花坛,没有落脚点,这样的高度她实在不敢往下跳。
她就那样不太雅观地坐在墙头左右为难,直到旁边的大树上传来一道戏谑的、属于变声期男孩子的声音:
“优等生,逃课呢?”
她吓得差点栽下去。
这就是她和谢臻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全然不似外人猜测那般的光鲜亮丽,相反她窘迫极了。
谢臻躺在大树的树干上懒洋洋地看着她,她也不知道这么高的树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同上午的阳光一般灼热,让她几乎红了脸。
“我……”她犹豫地往下看,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谢臻看她几秒,起身两三下就跳下了树,站在地上仰头看她:“下来吧,我接着你。”
她低头看着他,十六七的少年脸上已经逐渐有了成年人的线条,英俊的、冷酷的,而此时他并不像平时那般桀骜,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莫名地让她觉得很温柔。
“别怕。”他张开双手。
姜溪谣不知道那一瞬间的安心感是从何而来,她想也许是夏日的阳光太炽热,令她无法思考。
她只记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充满阳光味道的怀抱。
姜溪谣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她还不太能完整地思考,略略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大概是一间单人病房,静悄悄的,隐隐能听见外面走廊推车走过的声音。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有人侧躺着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男士外套,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着脸,是叶筱筱。
姜溪谣的记忆只到谢意抓着自己往墙上撞为止,她觉得头有些疼,伸手摸了摸额头,摸到一截柔软的纱布。
可别撞成白痴了啊……她苦笑着想。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来人见她睁着眼有些意外:“你醒了?”
“季越?”刚清醒的姜溪谣声音有些沙哑。
季越回头对走廊做了个手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按了床头的呼叫铃,说话声音也很低:“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感觉。”姜溪谣小声回答,“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阿臻一起送你过来的。”季越说着,回头看了眼走进来的人,“你睡了快一天了。”
谢臻走进来,季越往旁边给他让了位置,姜溪谣看着面前的青年,微微笑了笑:“又熬夜了?”
谢臻没说话,姜溪谣动了动想坐起来,他弯下腰扶她,替她将枕头垫在身后,神色阴沉,动作却很温柔。
“你有些脑震荡。”他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要住几天院,额头破了,不要用手挠。”
“嗯。”姜溪谣无奈地点点头,“谢意呢?”
谢臻没有回答,眉眼间透出一丝冷酷,姜溪谣看向季越,对方苦笑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姜溪谣沉默了一会儿,对谢臻柔声道:“谢谢你们送我过来,你快回去休息吧,胡子都长出来了。”
谢臻抬起眼睛看她,目光沉沉的,姜溪谣柔和地笑笑。
“……我出去抽根烟。”他移开视线,替她捏好被角,转身出了病房。
季越和姜溪谣对视一眼,耸了耸肩。不一会儿医生来了,问了些问题,姜溪谣一一答了,叶筱筱在说话声中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见姜溪谣醒了,顿时松了口气。她看着身上的男士外套一愣,抬头去看站着的季越,青年正听医生和姜溪谣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她。
叶筱筱等医生走后才慢慢地走去病床边,季越看见她,神色平静:“我去找阿臻。”
叶筱筱低着头和他擦肩而过,轻轻拉过一张凳子坐到床边:“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姜溪谣歉意地笑笑,问:“爸爸他们知道吗?”
“当然知道,你没看谢臻都不敢进房里来吗?姨夫和姨母大人刚走呢。”
姜溪谣一愣:“妈妈为难他了吗?”
她这次被谢意找上,客观来说确实是因为谢臻的原因。
“比为难还惨。”叶筱筱摇摇头,“姨母大人完全就没正眼看他。我来的时候他跟……季越本来在你床边的,姨夫只是叹了口气看他一眼,他就默默出去了,一直在外边站着,一晚上都没进来。”
姜溪谣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你醒了就好了,医生说伤得不重,额头不会留疤的,就是脑震荡要休息两天。”
叶筱筱顿了顿,歪头笑道:“不过我觉得你要是留疤了也挺好的,谢臻就得对你负责了。”
姜溪谣忍不住白她一眼。
“不过我真是有点被他吓到了。”叶筱筱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来之后就没见到他说话,就一直站在病房外面,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也只是摇头。白天的时候黑子过来问他谢意怎么处置……”
她看向姜溪谣,慢慢说道:“他就说了四个字……处理干净。”
姜溪谣沉默下来。
叶筱筱冷笑一声:“不过也是谢意该死,要是落到我手上我也不会放过他。车祸那次是我们没有证据,这次他可不要想逃掉了。”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谢臻心里大概不好受吧,你已经因为他受了两次伤了。”
姜溪谣二十岁的时候出过一场不算轻的车祸。
从拐角处急速开过来的越野车,她被撞得全身软组织挫伤,右腿骨折,脸上也差一点毁了容,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谢臻断定是谢意和谢老爷子干的,红着眼睛要去谢家,姜溪谣死死拉住他,看他被激怒得像一头发狂的狮子。
“我没事的。”她柔声安抚他,“你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谢臻的眼眶很红,沉默地看着她不说话。她撒娇地摇摇他的手,闭上眼将脸放进他的手掌中:“我全身都好痛……你就在这里陪我,哪里也不要去呀,好不好?”
谢臻吻她的眼睛,全身都在颤抖。
那是谢臻的母亲去世的第四个月,谢老爷子开始清理长子羽翼的第三个月。
姜家没有证据,姜溪谣自己也不能断定这场车祸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她在医院里养伤,几乎隔绝了与外界的消息,只能察觉到父母在排斥谢臻,他们或者哥哥来看她的时候,谢臻都只能守在病房外。
后来母亲几乎天天守着照顾她,晚上和叶筱筱轮流住在病房里,出院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见到谢臻。
出院那天母亲却破天荒地回家了,谢臻来接她出院,他们回了两人同住的小公寓。下车的时候他背着她,很慢很慢地往回走,她趴在他的背上,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她忍不住回想起十六岁那个夏日的早晨,她跳进他的怀抱里,也是这样地安心。
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快五年了,她以为他们还会一起走过很多年。
姜溪谣出院的前一天,叶筱筱带来一个消息。
“谢老爷子去世了。”叶筱筱低头削着苹果,语气竟有些幸灾乐祸,“说是去瑞典养病的时候,在飞机上心脏病发,没抢救过来。”
姜溪谣问:“那谢意呢?你别抹脖子,跟季越似的。”
叶筱筱像是噎着了一般,半天才说:“……抓进去了,无期徒刑,罪名么我也没仔细问,无非也就是那些。”
姜溪谣问:“谢臻呢?”
“就那样呗。”叶筱筱耸耸肩,“收拾谢意就跟捏死蚂蚁一样。他这几年在北边势力早就很大了,回来大刀阔斧地就把谢老爷子和谢意收拾了,原本也没有赶尽杀绝,谁叫谢意要伤害你,是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姜溪谣又忍不住叹气。
“你别老叹气了。”叶筱筱道,“怎么谢臻回来之后你就跟老太太似的,前两天见你还挺会端着的嘛,动不动就开大小姐模式。”
姜溪谣无语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特别闲?”
“还好,画室那边小琳她们看着呢。”
“你快别说话了,让我静静吧。”
叶筱筱哀怨地看她一眼,拿起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大口:“好吧,我静音。”
姜溪谣躺下来拉了拉被子遮住半张脸,盯着天花板发呆。叶筱筱当真不说话了,掏出手机刷网页。两个人都沉默着,只能听见外面偶尔走过的脚步声。
姜溪谣这次伤得不重,又有叶筱筱陪着。姜父姜母并不十分担心,出院的时候姜母打来电话嘱咐了一番,人并没有来,又是谢臻来接她出的院。
他将她送回公寓,姜溪谣找了平时姜父来时穿的拖鞋给他,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姜溪谣的公寓不大,常见的两室一厅,次卧被她改作了书房,整套房子装修和布置的风格都是她喜欢的,典型的单身女孩子的家。
谢臻沉默地坐在沙发里,姜溪谣将装着衣服的包放回卧室,顺手把床头柜上的相框向下扣下来,转身走回客厅。
“要喝水吗?”她作势要去厨房,“好像只有牛奶,或者白水?”
“不用。”谢臻皱着眉,“身体不好乱走什么,坐下来,有事和你说。”
姜溪谣一愣,大概很多年没有听见谢臻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了,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了?”她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谢臻沉默了一下:“这段时间……我来接送你上下班。”
姜溪谣依然没反应过来:“啊?”
谢臻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自从姜溪谣受伤后他就变得有些暴躁:“这次的事是我牵连了你,谢意虽然被收拾干净了,但我不想还有意外。”
他用“牵连”这个词莫名地让姜溪谣有些不适,她原本想说她没关系的,但见到谢臻的表情,改口道:“其实不用麻烦的,让黑子或者你别的手下来就可以,我……”
谢臻十指交叉着,抬着眼睛看她。
姜溪谣不说话了,她知道这是谢臻决不会被说服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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