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草长莺飞、满目盎然。送走受伤的欧阳羽凡，狠狠教训了欧阳丰刚以后，水飘瑶心满意足的踏上了回家的征途。独自一人，下午三点上车，第二天八点下车，一整夜的火车，直到下了车很久“况且况且”的火车声还在脑海里回荡。

　　踏上这片生育自己的土地，水飘瑶兴奋里带着伤感。上一次回来，她是带着满满当当的欣喜，因为那个时候她是回家，家里有外婆，有哥哥在守候。而今天，她带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因为她对家已经没有了期待。

　　回来之前，她去找过柳凌峰的，他说不想回来了，儿子二十六号周岁，他需要准备。杨水心也是，叫嚣着不吉利。她没有坚持，对于柳凌锋，他曾经是自己最亲的人，除了外婆就是他，只是当时他叫水云磊，是外婆捡回来没有亲人的孤儿。他们相依为命十几年，忽然他就有了家人，娶了朴天雄的女儿，然后像是失忆一般忘了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心安理得过着另一种生活。

　　有时候水飘瑶总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他与柳凌锐长得一模一样……直到，柳凌锐也离开了自己，他曾经跟他的双胞胎哥哥一样宠溺自己，可是结局也是相同的。她终于知道，水云磊已经不再了！

　　那个曾经珍视她像珍视自己生命一样的男子，曾经为了她、为了外婆，节衣缩食委屈自己的哥哥，独自在外面打拼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六岁，放弃学业，专心养家，供她念书！

　　水飘瑶永远记得他的好，所以不为难他。她知道柳凌锋在朴庄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风光，杨水心骄横肆意妄为几乎人所共知。可是既然享受着有钱人的生活，就要拿同等珍贵的东西来换，她想他失去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北方的空气有这别样的冷冽，没有南方那些神出鬼没又无处不在的阴冷，是很直接的冰寒，尽管已是四月，却依旧寒透厚厚的衣衫。在南方待过两年，水飘瑶竟有些不适应家乡的寒气了，以前的自己是从不怕冷的，现在却是缩手缩脚，试图躲避无处不在的冷风。

　　裹紧身上的绒衣，徒步了约半个时辰，才终于看到矗立在村头的银杏树。树很大，枝叶延伸出遮天蔽日的嚣张，守护神一般存在着。她忽然记起上次回来的时候，是朴海涛陪着她。同是被朴天雄收养的孩子，朴海涛善良醇厚，没有一点杨水心的傲慢。

　　看了看自己孤家寡人的样子，水飘瑶苦笑。心里想着曾经荡漾在树枝间的秋千，树下外婆和蔼笑脸，那时候的自己坐在秋千上，看流光自自己指尖、衣角流过。看见外婆在树下编着竹筐，偶尔抬头看她，责怪她没有女孩子的样子。还有……那个时候的水云磊，站在阳光里，或是坐在树冠上，满脸灿烂的笑着……有时候她会一种错觉，像这些时光都是梦境一样！

　　走近了，抬眼看这棵古老的活化石，似是想找到那支曾经坐过的树干。只是，水飘瑶一怔，一眼便看到那个高坐树冠的白色棉衣少年，看到她，露出一张纯净的笑脸，沁人心田又人畜无害，阳光般透明干净。

　　水飘瑶晃神，以为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便听到他似流水击石般清明婉扬的声音，“你好，你回来的路上有看到别人么？”

　　那声音似乎是立体的，有景象有温度，她莞尔一笑，扬声道，“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没有看到别的人！”

　　他从树冠上一层一层跳跃而下，灵敏异常，阳光从树的缝隙间穿射而来，闪耀在他身后像翅膀一样。光芒隐去，他活生生的站在水飘瑶面前，足足高她一个头，一双眼睛如湖水般清澈干净，不含一丝杂质，笑容依旧如先前的纯净，“没关系，你是我等到的第一个人，我很高兴。”

　　见他脸上明媚的欢愉，水飘瑶阴霾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很喜欢他的笑容，没有一丝尘埃的纯粹，有这种笑容的人一定是善良单纯的。这种笑容她只在孩提的时候见过，那是记忆里水云磊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很亲近，笑着道，“我是水飘瑶，你叫什么？”

　　他笑，声音里带着单纯的萌悦，“我叫黎昕。”

　　很长的时间里，水飘瑶一直记得与这个有明亮名字、纯粹笑容少年的这场邂逅，她说她从未见过一个少年还能拥有这样纯净的笑容。

　　认识这个少年，水飘瑶有种天降横财的惊喜，而当她发现他就住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便有抑制不住叩拜苍天的冲动。难怪呢，她一直仔细打量他，努力在记忆里寻找有长成这般模样潜质的孩子，却始终一无所获！

　　听他讲，他是从别的城市过来的，没有地方住，便住在这里。几年前他来过一次，偶遇了一个天使一样安静恬淡的女孩，一见倾心，只是他后来回去，毕业后再次寻来却一无所获。

　　水飘瑶热心的打听女孩的样子，说是如果是村子里的她一定知道，黎昕却是告诉她，女孩并不是这里的人，当时她是美院的学生，来这里采风罢了。他去过她的学校，听她的朋友说，她到这里来了，她以前说过很喜欢这里的，不过他寻来，她又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接着去找，而是在这停下来呢？”水飘瑶疑惑，黎昕白皙的脸泛上红晕，毫无城府的解释，“她去寻她的男朋友了。”

　　一尘不染的堂屋，水飘瑶捧着雪白的瓷碗，慢慢喝着西红柿汤，盯着正给他添饭的黎昕，脸上带着淡淡的错愕，“你是说，你的女神心有所属，你没有打扰她的幸福，一直心甘情愿的给她做备胎？”

　　面颊上的红晕攸的变成一片绯红，他急忙摇着头，局促的语气都是带着颤音，“没……没有，其实……我只是远远的看她画画，没有说过喜欢她……只是有一次，她哭了很久，说她男朋友找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孩，我就鼓励她去找他。她走得时候说，如果那个男人结婚了，她就回来，找个人嫁了，再也不离开了。”

　　水飘瑶抿着嘴，沉默片刻，慢慢道，“你就是因为这样一句话，在这里等她么？”

　　黎昕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水飘瑶看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潮湿了整颗心，看着他好看的笑，不由低低地道，“你是傻瓜么？她可能只是随便说说，再也不回来了，而你竟然真的为了这样一句甚至算不上承诺的话，守候在这里！你的等待到头来只是……笑话……也许她早就忘……”

　　他不说话，还是单纯的样子，水飘瑶还想说些什么，抬眼间，正好清楚的看到一滴泪带着钻石的光化，“砰”的一声破灭在木桌上，她突然就愣住，说不出话来了……

　　她没有再问起关于那个女孩的事，他也没有再说过。北方的春天，时时带着寒意的清冷，回来的几天，她每天都在这一刻醒过来，然后坐在木窗前，透过布满霜晨的玻璃，看黎昕从外面带着新鲜的菜蔬回来。有时候，他会隔着窗棂对她笑，将他从集市上带回来的凉粉或者年糕递给她。

　　他每天都很早起床，从集市回来做好早点，招呼她过去吃饭，然后去银杏树那里等那个不知何时归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