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二年九月二十二,西都江宁,武国公府。
一排手持托盘的丫鬟恭敬温顺的站在前厅,托盘内装有各式衣裙和珠钗,秋装、冬装,襦裙、交领,珠钗、花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位三十左右的贵妇正挨个儿检查,时不时跟身后嬷嬷商酌几句,屋子里站满了人。
“嬷嬷,你说瑗丫头会喜欢这些款式、颜色吗?她离家这么多年,我也不知是否合她喜好。万一她不喜欢,那可怎么办呀。”郭夫人神色担忧,望向临惜嬷嬷。
自从得知郭瑗要回江宁后,郭夫人是满心欢喜,四处奔走准备,收拾房屋,备置衣裙,事事亲力亲为,就连伺候的丫鬟也要亲自为其挑选,那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她的宝贝儿侄女儿回来,满心期待,同样也满心担忧。
临惜嬷嬷笑道:“夫人啊,您不用这么紧张,这些啊都是好的,很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再说,少夫人不也说了,瑗姑娘啊没这么挑剔~”
一旁抱着孩子的沈东榆也笑着应道:“母亲,临惜嬷嬷说的对,媛儿性子简单的很,没有这么多要求的,您要是再不放心,不如等她回来,让她自个儿来挑。”
郭夫人拿起一件襦裙,左看右看,“性子简单,也不能穿的简单呀,她在外面得受多少苦啊,回了家,怎么着也得舒舒服服的。来,东榆啊,你来看看这件襦裙怎么样,我瞧着这款式新颖大方,应该很适合瑗儿,正好等她及笄后穿。”
沈东榆将孩子交给乳母,走上前去,看了看,道:“嗯,我也觉得这件不错,正好适合现在这个天气,不过…我记得瑗儿是十月底才及笄,等那时候天气都凉了,应该穿不得了…”
郭夫人一拍手道:“哎呀,瞧我这个记性,孩子生辰的记不住。那就先放着好了,在看看别的…东榆啊,你看这些,瑗儿会喜欢吗?”
沈东榆扫视一番,道:“我瞧着瑗儿喜欢素净些的颜色,倒是很少穿太过鲜艳的衣裙,不过嘛,穿的少也不代表着她不喜欢,可能觉得在外面穿这种颜色太招眼呢。”
临惜嬷嬷道:“小姑娘嘛,就是应该穿些鲜艳的颜色,我觉得少夫人说的在理,倒是可以让瑗姑娘尝试下,说不定她会很喜欢呢。”
郭夫人点点头,觉得也对,便摆摆手道:“那就先这样吧,把衣裙重新整理了,直接放在瑗儿的房里,一定要摆放好,不要压皱了。”
“是”
众丫鬟福身一一退下。
正巧郭钰从外进来,虽然不是一天两天看到这番架势了,但还是不免有些惊讶,“母亲,您还在给瑗儿准备衣服吗?您准备的衣服都够她穿几年了!”郭钰看见母亲这副模样,觉得好笑,俊秀的脸庞多了丝暖色。
郭夫人瞧见刚进来的儿子,挥手道:“来,子怀,要不你来给你妹妹看看,方才我拉着东榆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
郭钰一听,连忙摆手,笑道:“这方面我可没什么见解,母亲觉得好便可,瑗儿也不是个挑剔的人。”
郭夫人坐下,端起茶,没好气道:“你们啊,就只会说这句话,人家瑗儿不挑剔怎么了,就不给她挑最好的了吗,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懒,妹妹的事儿都不上心,真是白疼你们了…”
郭钰无奈笑了笑,冲妻子使了个眼色,东榆立即会意,带着乳娘和一众丫鬟婆子便下去了。
郭夫人喝着茶,眼角瞥到儿媳妇带着丫鬟们都下去了,奇怪道:“诶干嘛,子怀啊,怎么让东榆走了…”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母亲,我回来了。”
郭夫人一抬头,看见来人瞬间愣住了,拿着茶盏的手定在半空中。
大街上,人流攒动,因为临近中秋的缘故,百姓们纷纷上街购置物品,准备家人团圆。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但江宁街上仍旧热闹非凡,阿瑗所位于的庆德大道乃是都城主干道,更是繁华。
为了赶路,阿瑗今儿个穿了身利索的行头,身着月白半纱小襦裙,青丝披肩,只于耳鬓边取了几缕头发编成小辫儿束于脑后,发间配了三两点白铃铛花,耳上着同色碎星耳饰,整个看起来简单大方,但却略显素净,一下子便淹没在繁华人海中。
阿瑗特别爱吃甜食,进城没多久手上就多了几包点心,药膳酥、胡麻小饼和绿豆千层糕。阿瑗把包袱挎在手臂上,边吃点心边往前走,左右顾盼,不禁发出感叹,不愧是都城,就是热闹,她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到中秋那天的盛况了。
“听说这几天六月春爆满,那是座无虚席啊!”
“那是当然,怎么说这也算是西都第一酒楼了,这一过节,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可不都要宴请宾客!”
“要说老板娘也是挺有远见,这往前推个十年,谁能想到六月春也会这么火!”
阿瑗听前面几个人说道,抬头一望,六月春三个大字明晃晃映入眼帘,角楼建筑,一丈多高,装饰古朴,却气派十足!
从阿瑗这个角度抬头往上看,觉得六月春就像直入云顶一般,阿瑗不禁感叹,这家老板真是豪气,光从高度看,都可以乘高摘星了!
“哎哟!”
阿瑗这边还陶醉在六月春的气派之中,一不留神就给后面的人撞了下,重心不稳一下就跪在地上了,点心包掉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几圈。
阿瑗吃痛,街上人太多了,她揉了下膝盖,就想着赶紧站起来,免得被人踩,左手一勾把滚出去的点心包揪了回来,右手挎着包袱,翘着兰花指儿,拈着光顾着看楼还没送进嘴巴里的点心,自己坚强的爬了起来。
熟不知站起来一抬头,就看见面前正站着一个简衣贵公子。
之所以说是简衣贵公子,那是因为光从阿瑗这么一瞥中,就能看出人家举手投足都是满满贵气,气度翩翩,但却穿得十分低调,似乎跟身份不太匹配,但在这人群中却已是起眼了。
贵公子比她高一个脑袋,阿瑗仰头看他,他俯视看她,左手正伸了一半在空中?嗯?这是何意?阿瑗疑惑,看对方神色,并没有看出他是想要干嘛。
沈缨本是想帮这位姑娘,捡掉落在地的小包,再扶她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成想手才伸了一半,人家自己眼疾手快的捡了东西站了起来…
现在倒是他有点尴尬了…
沈缨不动声色收回手,对阿瑗点头一笑。
还没弄清楚情况的阿瑗,被他这一笑给弄懵了,她认识他吗?怎么突然笑了?江宁人这么友善好客?笑得这么温和…还挺好看?
诶,她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他诶!
阿瑗心里疑问连连,表面却风平浪静,也冲人家回以一笑,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贵公子见状也没说什么,带着侍从便走了。
阿瑗想,她可能是挡了人家的道儿了,不过这个人好像的确有点面熟,应该最近才见过?
阿瑗边想边咬了口刚才一直举着的药膳酥,点了点头,嗯,好吃!糕点外酥里糯,满口药草清香,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药香?!
阿瑗突然想起来那人是谁了!那可不就是,袁州黄庐酒馆遇见的药香公子吗!阿瑗立马回头张望,却发现人家早已走远。
好巧啊,又遇见他了,那他刚才是因为认出她,才朝她笑的吗??
“少爷,这荷包怎么办?”陈情望着被自家少爷塞到手中的,充满女孩子气息的小荷包,感觉有点不知所措。
沈缨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缓缓道:“先放在一楼柜台吧,她发现荷包丢了应该会回来找。”
这边儿,还没发现自己荷包丢了的阿瑗,正一脸为难的被拦在郭府门外,她现在有点儿懵,难道叔父叔母不知道自己要回来吗??怎么会不让进呢…
阿瑗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不放弃,又厚着脸皮抬头问道:“这位小哥,这…国公府今天真的闭门谢客吗?府里没有人说,我,要来吗?”
阿瑗指了指自己,扒在只开了一头宽的大门外,跟守门小厮大眼瞪小眼,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奇怪,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人家怎么会知道她是谁…她又补了句:“我叫郭瑗,国公家的…嗯…亲戚…”
守门小厮从门里,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门外的小姑娘,觉得对方也并不像什么心怀不轨之人,而且面目清秀,还挺有气质,可是…他确实没接到什么郭瑗?要来的消息啊?从今天傍晚开始,他就只知道郭府闭门谢客了…
“姑娘,不好意思,要不您明早再来?今天我们国公的确是不接待任何客人。”小厮好生劝道。
“那你们二少爷郭钰或是少夫人在吗?能麻烦您帮忙传个话吗?”阿瑗还是不死心…
小厮叹了口气,“姑娘,我们郭府今天,老爷夫人、少爷姑娘都不见人…”
阿瑗无语,也不在挣扎,两手垂下,“那好吧,谢谢你了,那如果方便的话,还是麻烦你帮忙传个话,就说,郭瑗来过了…”
“嗯,好的…”
话还没凉,就只听得吱呀一声,郭府大门便关上了。
阿瑗无奈,有家回不去是什么滋味儿啊,不就是这样吗,明明就隔着一扇门,却根本进不去!…
这是怎么了,怎么全府上下突然都不见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真是的…
阿瑗整个人都泄了气,拎着点心和包袱飘下门口台阶,往旁边瞟了瞟,又看了看墙,这高度对她来说小菜一碟…但是她若是就这么“闯”进去了,怕是要给侍卫丢出来吧…而且她也不知道府里的路,郭府这么大,别再给整得在自己家里迷了路,那这人可就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