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泛黑,不是身中剧毒,就是擅用剧毒。
阿瑗有些提防此人,怕他冷不丁丢出毒物。还没站定,就见前方挡住了她和看守视线的醉酒大叔,冲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似要扑落这一室粉尘铅华。
没想到,这个糙大叔的眼睛竟生得如此好看。
双目狭长,眸子似曜石,睫毛似羽翼,眼角微微上挑,笑起来却不显阴柔媚俗。
阿瑗一时怔然,并没有关注到这位大叔眼中想要传递的信息。
只见大叔借着起身的架势,身体前倾,猛地就朝看守冲了过去,像突然暴起的猛虎,拼上了全部力气。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这阶下囚也会突然反抗,生生被他撞上了肚子,顿时大痛,疾步后退,却也没能阻止住大叔的冲势,愣是从厨房门口被撞到堂前楼梯处。
咣地一声,那人被撞上楼梯硬生生将把手翻断。
这一声立马惊起了守在大堂的张冼,张冼一个箭步便冲上来,狠狠甩腿便踹开了大叔。
大叔刚才用劲过猛,收不住,直接扑在了看守身上,此时被张冼这么一踹,登时两眼冒金星的仰面躺倒在地上,缩着腿直哼哼。
而阿瑗这一侧,早在大叔英勇的冲上去时,阿瑗便提起真气挣脱了绳索,起身想去帮忙,却被身后的古柔一把拽住。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先检查他们的伤势”古柔语速飞快,不作丝毫停留,拽着阿瑗便开始查看三人的伤情。
阿瑗也立马反映过来,她们本来就是要等人家来审问或试探她们,才好知道这些人的目的,要是就这么直接冲出去了,那她们何必一开始假装被伏呢。
还是柔姐心思细致,自己太容易被他人左右了。
阿瑗蹲下来迅速进入状态,开始给安叔把脉。
三人无一例外均是内伤,尤以古月伤势最重。
古柔皱着眉细细诊断,这三人所受内伤手法虽轻重不一,但却都出自一人之手,可只知此人内功深厚,却探不出是什么功法。此时三人又昏迷不醒,实在无从下手。
阿瑗眼风一扫,发现驿夫周平衣服上耷拉着一根透明的细线。这线不似一般针线,质地上乘,极细极轻,好像一口气都能把它吹断。阿瑗轻轻的用手将它拈起收入怀中,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将线扯断。
此时张冼和林子遇已经将死尸一般瘫软的大叔架了起来,阿瑗连忙示意古柔,两人一扫地上绳索,背手一缠,佯装被缚,向后一滑,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蹲下。
对方进来的时候,两人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们,双方大眼瞪小眼儿。
眼神重叠的一瞬,两人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警惕和犀利,而对方也看见了她们眼中的明锐和锋芒。
张冼和林子遇将大叔狠狠一甩,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就坐在了厨房内,打算随时应付各种花招。
“你们两个分开坐,隔远点儿”张冼有些嘶哑地开口打破了沉寂,手一抬,指着阿瑗和古柔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慢悠悠的移动着。
“快点快点!让你们坐开点!”林子遇大喝,惹得身旁张冼也是一蹙眉,微微跟他隔开了点儿距离。
这点细微的动作,阿瑗看在眼里,心想,对方内部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刚才动静那么大,也没见着黑衣蒙面男和那用剑高手,估摸着两人应该不在,如果在,就算睡着了,起码用剑的那位,也该前来巡视查看一番。那么目前是二对二,加上屋外李昼两人,带着昏迷的四人全身而退还是可能性极大的。
阿瑗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大叔,觉得这个人虽然莽撞但还是可以给她们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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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
夜已深了,对方仍旧没有审讯她们的意思。
阿瑗渐渐有些睡意,轻轻打了个呵欠。她看了眼仍旧趴在地上挺尸的大叔,又飞快的扫视了下对方两人。
那个拳法厉害的汉子倒还好,双目有神的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另一个不知是用毒还是中毒的莽夫,则优哉游哉地靠着墙,眯着眼,见了周公。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阿瑗索性也靠在墙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眼浅睡,养精蓄锐。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阿瑗感觉有风吹来,不一会儿似乎有股,似有若无的、浅浅清甜香味徘徊身侧,一瞬间她好像置身在温暖的棉花当中,慢慢往下陷,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混沌,然后有种窒息感传来,不易察觉,丝丝缕缕,像一只手,温柔的拽住你,然后慢慢的把你往下拉。
不对!
阿瑗猛地睁开双眼,条件反射地闭了气,警惕的查看四周,发现左侧最远处的窗户上有一枝细小的竹管插入,正在源源不断地出着气,一屋子暖香缭绕。
这时,她突然发现地上躺着的大叔,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正滴溜溜乱转,明显也是发现了异香,吃力的转过脑袋,将口鼻压在右肩上。
看守的两人已经睡去,他们靠窗户近,看来已经吸进了不少。
感觉到身侧的古柔在慢慢靠近,阿瑗转过头靠过去。
古柔在阿瑗的右手上飞快的写着字:
抓人,撤。
既然对方迟迟不做反应,她们再等下去就是白浪费时间了,正好两个强劲对手不在,不如趁着香味正浓,抓了对方细作,好好盘查,反正在苗寨,有的是法子让你说实话。
阿瑗朝地上大叔努了努嘴,询问古柔他怎么办。
古柔眸光一沉,似乎不太想管他,但转念一想,她们还有四个人需要带出去,两个女孩子又要搬两个汉子,又要随时应敌,不太容易,便向阿瑗使了个眼神,让她去把他绳子解了。
两人盘算好,便立即动身。
古柔蹲着移到两步之隔的古月身边,陆续替四人解开了手上的绳索,正犹豫要不要现在抱起阿羚,但又怕他突然发出声响,手下还没动,便听得插了竹管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抬起了一点点,这一声响在这一室寂静中着实突兀,让人神情顿时一紧。
这边,大叔睁大了双眼,额头上有汗水流下,他抬起手努力保持静止,以便解绳索。阿瑗的手刚一摸到绳子,便听得窗户一响,惊地眼皮一跳。
三人顿时停住了一切动作,大气不敢出一声,三双眼睛死死盯着睡去的两个看守,好像下一秒两人便会突然暴起。
但是出乎三人意料的是,两人并没有醒,三人心下一闪,这什么*,如此厉害。
地上的大叔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着胳膊使劲推阿瑗,催促她快些解绳子。阿瑗立即回神,手法迅速的扯开绳子,扶着大叔缓缓站起,揪着他向灶台边移去。
三人本来觉得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谁知那停止推动的窗户又开始向上移动,随之,一连串嘎吱嘎吱声像炮弹一样射入三人心间。
真是不怕对手有多强,就怕队友有多蠢。
阿瑗心里想,如果这个对窗户情有独钟的人是李昼,等出去了,她非得暴打之。
这边几人不住暗骂,窗外人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一直往上推窗户,渐渐地,一个小脑袋露出来。
一双大眼睛立刻露出来,粉团儿一样的小圆脸探进窗来,到处乱瞟。
“小雨点!”看到是自己人,大叔十分激动想也没想,下意识喊了出来,阿瑗忙捂他的嘴,却还是慢了一步。
靠窗的张冼,一直深陷在香味织造的梦幻当中,一时间竟无法自拔,那一连串的嘎吱声,像天空突然响起的一阵惊雷,将温馨的梦毫不留情的打碎,可他却有些留恋。那始终不愿忘却的容颜,在时间的磨沥下已开始出现裂缝。
那声小雨点立马惊醒了他,这一刻不允许他有丝毫懈怠。他的头有点疼,眼前是花的,看来是刚才那香气的症状未散。
他赶紧使劲推了把身旁的林子遇,这家伙睡得比自己还死,这下竟还没动静,张冼上去就是一巴掌,把林子遇愣是给抡醒了。
林子遇被打了一耳光也没个强烈反应,愣愣的坐在那里,看到站在中央的阿瑗和醉酒公子哥时,突然一个寒颤,腾的站起身来,下一步便飞身上去,一个银针便飞了出去。
古柔瞧见对方下了杀手,登时飞身前来,将抱起的阿羚一把塞进阿瑗怀中,并顺势将她向后一推,自己挡在了最前面。
几乎是下一秒,淬了毒的银针已逼面门。古柔一甩手,弯腰,向后一倒,瞬间运气,反手一掌向上击出,将飞在她身子上空的银针打入天花板。
大叔惊愕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若不是古柔那瞬间反手一掌,那银针现在就不是打在天花板上,而是扎在他身上了。大叔冷汗直流,被阿瑗向后一扯,吓得一颤。
“傻啊你,怎么站那儿不动。快帮忙搭把手!”阿瑗看这个大叔,刚才还挺机灵的,怎么现在突然挺在中央不动,这人高马大的就像一堵墙似的。阿瑗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阿瑗用地上绳索飞速的把阿羚捆在自己腰间,怕待会儿对敌分神。
转眼一扫,发现对面另一人已动,登时一把按下大叔的头,借力一个筋斗翻转而下,飞手就是一把柴灰,那是她刚才顺手从灶台里捞的。
几枚银针,从刚才被按下的大叔头上飞过,擦断了几根头发,大叔顿时觉得头皮一凉。
阿瑗抱紧阿羚,飞快提起自己的速度,一个扫腿上前,直踹迷了眼的张冼。
张冼胡乱擦着眼,越擦迷的越多,便索性直接闭上眼睛,陡然忽听面前疾风一扫,当即迅速向后一跃,却咣地一声撞上窗边水缸。他一个翻身,一撩手,抓起一把水就糊到眼睛上,瞬间看见古柔抓着一根半路截下的银针向他射来。
张冼大惊,突然向下一坐,反手一推墙壁,向前一滑,呲溜一下蹿到交战中心。
“阿瑗!”古柔飞身而起,朝着林子遇的脸猛踢,一卷手拽住横梁,吊在半空中。
阿瑗怀抱阿羚,听得古柔一叫,立马会意。
趁着古柔凌空狂踢林子遇,陡然一个旋身一蹬灶台,借力,一翻身,腾空而起,双手撒开,一旋手,调动体内全部真气,向下方两人打下。在阿瑗打出那一掌的前一秒,古柔单手挂在梁上,左手运气一掌推在阿瑗背后。
一时间,两人真力合一而出。
她二人内力本就不低,合在一起功力更加惊人。
对方见此招,来不及做反应,只得硬着头皮接。双方抗衡中,屋内风气翻涌,瓶瓶罐罐霎时摔了一地,厨房烛火被风刮灭,顿时,屋内一黑。
趁此机会,古柔吊在梁上的右手一撤,拽下衣服上一颗扣子,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射。
只听啊地一声猛哼,林子遇被击中,下一波真力未曾提起,立即被弹飞,脑袋撞上水缸,顿时缸碎水涌。猛地失去一半对抗,瞬间对方另一人也不堪重负被阿瑗打飞。
这场内力拼搏终于结束。
张冼只觉内力翻涌,还来不及蓄力,便砸上了窗户,直接翻倒出去,重重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沫,不曾抬手拭血,张冼撑起身子,运起全身真力,一拳向后击去。
远方来人猝不及防,立马弓腿,旋身,向下一仰。谁知,张冼一拳未完,直直向下砸去,来人迅速一滚堪堪躲过一击。张冼一拳锤在地上,顿时尘屑飞扬,生生砸出了一个小坑。
来人迅速抽剑回击,张冼却已抽身向后一跃,飞向驿站大门口。
厨房里,林子遇脑袋砸上水缸,直觉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被古柔一个掌风袭来,顿时觉得胸中一闷,心中大怒。
他今天是怎么了,一个玩儿毒的人先是被那么低级的迷香迷昏了头,随后被自己下了暗毒的两个姑娘打的满地找牙?!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质疑,他那么骄傲的人,何曾遇到过这等境遇!
两只手陡然向两侧一探,一股巨大的气流迅速翻涌起来,里面冒着灼灼暗紫色气息,一个回旋,猛地一击,正对上已至面前的古柔。
他一抬眼,满眼血丝,像一层网密密麻麻的包裹着,眼珠凸起,竟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古柔一般。
阿瑗一看,大吃一惊,登时拽起地上的大叔,猛地一推道:“快走!”。那大叔瞧见这阵仗吓得赶快往厨房外蹭,但身旁一左一右两个昏迷男子挂着,根本无法加快速度。
阿瑗也无暇再顾忌什么,左手直接一甩手,将绑在身上的阿羚从前心转到了身后,右手迅速拢了拢,一切仅在刹那间。然后她飞身上前,左手运气,腕间淡黑气乍现。
尚在咫尺之间,但隔的又是那么远。阿瑗飞快调动气息,内心焦躁不安,刚才那家伙紫气乍现,她才惊觉,这是个用毒高手,明明自己早有察觉可还是没能及时做出判断。她现在特别的自责,要是柔姐被击中,那肯定要损去大半功力!
古柔被那一双眼睛震地一惊,暗自埋怨自己竟也犯了这等低级错误,低估了对手实力。那是剧毒,此人调动起了全身真力,打算一击必杀!
古柔想法刚一过脑,右手便迅速一翻,抬手就是一戳,纤细的玉指直挺挺的迎上林子遇的全力一击。
林子遇嘲讽的一笑,用手直接挡吗?不自量力!
林子遇掌出,风力逼人。古柔戳出的四指瞬时一弯,食指中指收回些许按在拇指上,露出无名指当敌。
还没接近对方掌心,古柔便觉手指灼烧疼痛,像直接扔进了火盆当中,无名指肌肤已经开始变黑,生出了暗黑细丝。当她的手与林子遇还有一线之隔时,古柔的无名指已经开始龟裂溃烂,翻出血肉,指尖上的痛,如割在心中,可古柔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狠力一推,无名指跟掌心撞在了一起。
林子遇笑了,笑的有些诡异,有些放肆,可挨上古柔手指的下一秒,他却发现从对方指尖处突然传来一阵凉意,那凉意像北海极冰般直入骨髓,像闪电轰然一击。
然后,他击出的所有真力顿时一滞,他好像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的真力凝滞在空中一般,暗紫色的气流在停住一秒后,突然开始飞速的逆时旋转,被他掌心后的指尖所吸收。
他猛地一震,顿时想要收回真力,却发现手掌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无法动弹,两个弹指后,他透过自己的掌心看到了对方指尖的小虫,那小虫通体晶莹,像美玉,像水晶,像琉璃星,那么小的身子,却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一口地啃食着他的掌心,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所透过的,是小虫咬开的血洞。
林子遇登时疯狂的扭动起来,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么小,却那么可怕,可此时他在它面前又是那么渺小,他动弹不得,而它是睥睨众生的命运主宰。
古柔突然一抖,一股血腥气用上,被她拼命压住,慢慢的一缕血丝从她嘴角流下。这东西她根本控制不了多长时间,一直强行操控,现在有点反噬之意了。
小虫纤细的身形并没有因为吃了这么多而肿胀,但晶莹透亮的身子,却因为吸食的暗紫和血黑,而变得乌黑。古柔强行调动的内力突然后滞,她右手指尖一抖,心一颤,以指尖为中心旋转的逆时气流停住了,古柔登时一口血吐出,向后一软。
呲地一声,窗外寒光一起,没有丝毫花样,直挺挺刺入林子遇后心。
林子遇本来就一直被小虫吸食真气,魔障似的口中嗫嚅,猛地被人一剑贯穿,身子剧烈地抖了几下,他的面部肌肉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他哗地张开了嘴,像泉眼一般,不住的淌出黑血粘液。
古柔一收力,小虫像被疯狂挤压一般,竟嘶鸣一声,将腹内乌黑悉数喷出,喷在林子遇脸上,登时硫磺般咕咕呲响。
小虫头朝下一卷翻了个身,冲着古柔尚且还伸在空中的手就钻去。
阿瑗在看到逆时旋转时已经惊呆,苗寨蛊王!柔姐这是在用生命冒险!
惊呆只是一秒,她立即不停息地向前冲,在古柔向后倒下的时候,一把拦住她的脖颈,向右侧一旋,古柔一个翻身趴在了阿瑗怀了。
左手顺势直接甩出,毫不犹豫,银镯嗡嗡颤抖,却无铃声,淡黑色真气包裹着整个左手。
阿瑗五指微张,抵住半空的蛊王,腕间银铃中不断有嘶嘶声传出,在真力四飞的室内,不住的声音更像是一种宁静的对话,一瞬间就连周围的风也听了下来,想要听清着美丽的低语究竟是什么。
阿瑗的银铃中藏着另一只蛊王,自古蛊王多成对出现,并不是一雌一雄,而是一顺时一逆时。而她铃中的这只,是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