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倜活到如今七十多岁,若要概括其一生,可以用“大节无亏,小节不拘”来形容。
年轻时的周倜,仗着武艺做过一些不耻的事,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的弟子中最像他的,就是徐子凌。
平日里像个嬉皮无赖,一旦遇到了大事,都能冷静下来做出不一定明智但一定无愧于心的选择。
周倜的到来,让徐子凌的诸多疑惑得到了解答,也让他心安了许多。他与师父在一起的时候,向来都是无忧无虑,天不怕地不怕的。
倒是茗夏有些拘谨。因为周老宗师心情好的时候,素来都是言行无忌的。他一眼瞧着茗夏就喜欢上了她,天天给她吹嘘他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多少多少貌美如花的女子,悉数折倒在他的少年英姿下。
徐子凌对此嗤之以鼻,因为这么多年,他未曾发现师傅和任何一个年老或年少的女人有过联系。
丫鬟月儿却对老人的话深信不疑。因为阅历丰富的老宗师给她讲了许多她不曾听过甚至不敢想象的传奇故事,不断颠覆了她的认知。
老人的到来让林府充满了活气,府上的两个小丫鬟天天围着他转,让他给她们讲讲年轻时遇到的有趣的人或者事,乐此不疲。
有时候,为老不尊的老人甚至会给丫鬟们讲一些荤故事,让她们听得云里雾里,自己则抚须大笑。有一日被林娘子听见了,涨红着脸把两个丫鬟拉到一旁,小声的解释了一番。
丫鬟俩明白过来后,都会去揪老人的为数不多的白胡子作为报复,时常追着老人在不大的院子里跑。
林冲、徐子凌每每见到老人被两个丫鬟追得到处跑,都会唏嘘不已。只有他们知道,这言行无忌、相貌平平的老人,可是当年威震整座江湖的人。
悠然闲适的日子又过了五六天,有两位不速之客造访了林府。
当徐子凌看到赵构和公孙玉并排站在门口的时候,他的表情极尽困惑。
却听公孙玉笑着说道:“我发现这小家伙比那什么狗屁太子赵桓有趣得多。”
身着华贵衣袍的赵构也是笑容可掬的看着他,甜甜的叫了声“徐哥哥”。
徐子凌将他们迎到了院子里,向他们问了来意。
赵构看着他说道:“我听公孙姐姐说徐哥哥你在汴梁,就想过来看看你。”
徐子凌闻言看向公孙玉,却见公孙玉嫣然一笑道:“好弟弟,以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是小构的徐哥哥,若是大宋朝发生了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必然是会站在他这一边的吧?”
徐子凌想起了她在李邦彦府上说的话,应该是她与太子“生意”未谈妥,转瞬就找了赵构。所谓的世家大族,处事原则向来都是利益至上。
看着公孙玉饱含深意的眼神,徐子凌想都没想的点头了点头:“我自然是站在德基这边的。”
赵构登时眉开眼笑:“就知道徐哥哥不会让我失望。”
几人说话的时候,周倜与丫鬟月儿一起来到了院子里,看到了徐子凌三人,便走了过来。
公孙玉看到了老人,笑容瞬间凝固,惊道:“周老先生何时来的汴梁?”
佝偻着身子的周倜冷哼道:“就凭你安插在林府周围的那些酒囊饭袋,如何发现得了老夫?”
公孙玉脸色微变,正声道:“我这次是来与徐公子谈合作的,还望您老不要干预。”
周倜嗤笑道:“你先把他体内的蛊解了,我便任由你与他商榷你公孙家的事。”
公孙玉摇头道:“请老先生放心,我必然不会害他性命。”
周倜听她这话,不由分说,右臂一抬,拳罡乍起向她轰了过去。
公孙玉早有预见,双手一挥,青色真气浮于身前,轻松挡住了急速袭来的拳罡。
下一刻,老人又闪身到了她身旁,近身一拳直向她肩膀挥去。
公孙玉不敢大意,急忙凝气化壁,想要挡住老人的拳头。
然而她的青色真气凝成的防御壁垒,却被那一拳直接击穿,将她轰飞了出去。
“周老先生功力果然深不可测,”站稳身子的公孙玉捂着右肩说道,“不过我若是死在这里,徐公子也绝计活不了。”
周倜没有反驳她,只是冷声道:“老夫不是要杀你,只是想告诉于你:老夫虽然老了,但你一个公孙家,还入不了我的眼。”
公孙玉明白老人的意图,直截了当的说道:“我知道老先生是在警告我公孙家。不过还是那句话,徐公子若能配合我公孙家的行动,我是断然不会伤害他的,我想老先生也知道我公孙家与赤霄剑的渊源。何况我所下的蛊虫中,有一半是通经蛊,可以加快徐公子进入至境的速度。”
在徐子凌看来,此时神色清冷的公孙玉,与之前娇媚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却听赵构忽然说道:“徐哥哥,能否让这位老爷爷不要为难公孙姐姐,我可保证公孙姐姐不会加害你。
看着仿若乳臭未干的少年赵构,老人重重哼了一声,带着一旁装傻扮痴的月儿转身离开了。
徐子凌见戏演得差不多了,干净利落道:“德基,我相信你,这事暂且就此揭过。”
赵构愣了愣:“徐哥哥当真相信我?”
徐子凌面不改色道:“那是自然,正如你当时见我一般,我再见你也是亲切得紧,怎会不相信你呢。”
公孙玉蹙眉看着徐子凌,并不相信他的荒谬的说辞。
然而赵构却对此坚信不疑,满脸喜悦道:“那就好。”
因急于治疗右肩的伤,公孙玉嘱咐了几句,便带着赵构离开了。
两人前脚刚走,周倜就走了回来。
徐子凌看着他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周倜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说的什么混账话,还不是为了你小子好。这叫欲擒故纵。且让她误以为能把握你的性命,放松了警惕,你可趁机混入其内部。届时你突破到至境后,于要害处将她一军,定使她万劫不复。”
徐子凌摸了摸头,讪笑道:“师傅深谋远虑,徒儿佩服不已。不过徒儿与赵构和公孙玉并没有血海深仇,与其保持距离就行了,不必与他们为敌。”
周倜也不在意,淡淡道:“反正路师傅已经为你铺好,走不走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这涉及到皇家的事,你需要时刻留心,皇宫之中的至境高手,可是不知凡几。”
徐子凌认真的点了点头。
公孙玉所说的夺嫡之事,他也不敢涉入太深。赵构虽对他有些诡异的亲热,但他还是不愿卷入官场去。宦海浮沉,进时难,出时更难。他目前还是志在天下,当然,是携茗夏游览天下。
......
出了林府,走出巷子后。公孙玉停下了脚步,待到赵构走到前面时,才继续跟上。显然是主次分明。
赵构边走边说道:“公孙姐姐,徐哥哥的中的蛊毒是怎么回事,此前怎未听你说过?”
公孙玉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请殿下放心,我族与他渊源颇深,必然不会害他性命。”
赵构冷哼道:“记住是你找我合作,不是我找你合作。收起你的歪心思,不要以为阳奉阴违我不知道。
你公孙家日后想要立足中原,只有我能帮你做到。徐子凌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要是对他做出出格的事,我必断了你公孙家来中原的念想。”
公孙玉低声道:“谨记殿下吩咐。”
赵构回头看了眼她,淡淡道:“好了,你也别太拘束,只要乖乖听话,将来我登基之后,自会与你等共享荣华富贵。”
公孙玉面色不变,微微一拜道:“谢殿下恩典。公孙家唯殿下马首是瞻。”
轻笑一声,赵构转身继续走着,云淡风轻的模样,并未将方才可称大逆不道的话语放在心上。
宋朝的皇子,向来是只有虚职没有实权的,赵构胆敢如此行事,着实让人猜不透。但公孙玉对他能否夺嫡成功,却是深信不疑。
赵构年仅十三岁,尚未出宫开府,如今还是住在皇宫内。出了和兴街,赵构便与公孙玉分离了,回宫去了。
公孙玉则是回到了暂时居住的李邦彦府邸。一者是为了治伤,二者,她与这“浪子宰相”,还有些事情要谈。
宫城东北隅有一座园林,名叫艮岳。专供皇室宗亲,王公贵戚游玩。
艮岳中花石树木、亭台楼阁争相辉映,其建造材料与特色,可谓“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从江南运来汴梁的花石纲,便是用于艮岳的修建。
赵构并未直接回寝宫,而且先来到了艮岳,走到了东南角一座假山旁,吹了几声怪异的口哨。
数息之后,一黑衣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俯身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赵构看了眼四周,小声道:“着密侦司的人,暗中盯住城西屈直军教头林冲的府邸,自明日起,其中进出人员的信息悉数记录卷宗。”
那人问道:“殿下,确定是所有人?包括他府上丫鬟下人?”
赵构冷冷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的话只说一遍!”
闻言,那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惊慌道:“殿下恕罪,小人这就去吩咐。”
赵构对他的惊恐视若无睹,直接转身离开。
走出假山时,留下了一句话。
“对了,随便找个人去告诉李邦彦,无论公孙玉提什么要求,让他都先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