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继续用刚才的法子闯过去吗?”雄心问。
“这次只是侥幸。关卡处除了更多的士兵,更高阶的军官,还有路障和明发廷寄。士兵的胆子会更大,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会更长,我们逃出的几率也会更小。而总揽兵马司的身份,已经不能再给我们提供庇护了。”戚朴解释着,“咱们得先找个村子隐藏下来,待探明情况,再做打算。”
于是,戚朴在距金城城池五里左右的地方,物色了一个赵姓家族聚集的村子。通过重金贿赂村宗主,租下他的一处僻静院落,暂且安顿下来。
入住当天,戚朴就紧锣密鼓的连着办了五件事。他先是将追锋车藏在房屋与后院墙间的夹道里,并用大堆柴草加以掩饰;又在院中找了一个安全之处,把雄心的腰牌藏好;接着,除留下几块碎银外,将其他细软财物分作四份,独自骑马到村外寻了四处偏僻之地,分别深深埋下;继而,将两匹骏马当作定金押在村宗主家,并说好结清租金时赎回;最后,又去村民处买回些寻常衣物和生活用品,才算忙完。
晚上,在昏黄的油灯下,戚朴对雄心说:“现在我们身边不宜多留财物,不仅容易招贼引盗,就是碰到巡路临检,也难以说清楚来源,会自找麻烦。”
“嗯。”雄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虽然娘亲要他小心同情他的人和笑脸相迎的人,但是除了相信这个曾经的下属、目前的兄长,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又该如何是好呢?
“明天公子在家休整休整,毕竟这十来天,日夜兼程,也是辛苦。我去金城城门口看看情况,回来再作商议。”戚朴顿了顿又说,“这几天,早点入睡,晚上有什么动静都不用在意。”
“知道了。”雄心选了靠窗边的床,刚想躺下,却被戚朴叫住。他把那张床推到正对屋门的墙边,方示意雄心背靠墙壁睡下。他自己又将另一张床推到墙边,床头与雄心床头相连,并把唯一的木桌挡在两人床前。
在小心检视过院门和屋门的门栓后,戚朴才吹灭油灯,怀抱宝剑,背靠墙壁斜斜躺下。
虽然,觉得这一系列繁琐操作过于夸张。但是,雄心并没有太多精力在此纠结。催人入睡的疲惫,就像沉重的铅块一样,压在他的身上。很快,他就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雄心突然被一声声轻微但有规律的响动惊醒。眯眼看去,天色还很昏暗,只能模模糊糊间隐约看到,屋门的门缝处探进一把薄刀,正在一下一下拨动门栓。
雄心一下清醒过来,却一点也不敢动。他极力想看向戚朴的方向,但是被身体的姿势限制住了,只能听见头顶处那依旧均匀而慢长的鼻息。
雄心不明白,一向谨慎警觉的像只野兽的戚朴,怎么会没发觉自己都发觉的异常。困惑中,他既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任何动作,仍是装作熟睡正酣。
随着一声轻微的“咣当”声,门栓被彻底拨开,却没有掉落,只是斜斜的挂在另一扇门上。
门外来人,显然是个老手。他又稍等了一会儿,在确认屋内并没有动静后,才轻轻的推开半扇门,拎着刀、弓着腰,像一只野猫那样小心的、轻手轻脚的摸进来。
这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他并不着急走向床边,而是小心的沿墙根行动,仔细检查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还不时用刀轻轻戳戳地面。
当把屋内检索一遍后,蒙面人蹑着脚步来到戚朴床前,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来到雄心的床前,目光从脚到头的不住打量。
雄心紧张的再也无法克制,猛地一下坐起来,振臂高喊,“有贼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喊,吓了蒙面人一跳。戚朴似乎也被吵醒,砰的坐起来。
蒙面人只有一瞬的犹豫,随即转身跑出屋子。雄心跟着跳下床,玩命的追着,边跑边喊,“站住!”
蒙面人右手拖着刀,健步如飞的奔向院墙。临近之际,猛地一跳,借着冲力又在墙上跑岀两步,大半个身体就拔过了墙头,接着他左手轻轻一撑院墙,双腿顺势如回风舞柳般摆岀院墙,整个人也随之落到院外。
追到墙下的雄心,大口喘着气,双手撑住双腿,抬头望着丈许高的院墙,一脸的不可思议加不知所措。他愣了一会儿,又跑到院门处,刚想拉开门栓继续追,就听见戚朴带着笑意的声音,“公子,你干嘛去啊?”
“捉贼。你怎么不追?”雄心气鼓鼓的问。
“追他做甚?你丢东西了吗?还是说你有可丢的东西?”戚朴笑着反问。
“嗯……”雄心顿感语塞。
“即便追上了,你打的过吗?他给你一刀怎么办?”戚朴又问。
雄心像个泄了气的鱼鳔,一屁股坐到地上,嘟囔着,“你干什么吃的?这不是你的职责吗?”
“我不是告诉过公子,这几夜不论有什么动静都不用在意的吗?”戚朴走过来,蹲在雄心身边。
“你早就知道会有贼?”雄心惊异的问。
“恰好猜准了。”戚朴笑笑。
“他想干什么?”
“踩点,看看我们还有多少余财。”
“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知道我们有钱?”戚朴提示。
“他是赵宗主的人?”雄心并不傻。
“对,他们想看看我们身上还能不能榨出油来。”
“贪得无厌,他已经拿了我们那么多钱。”雄心满是鄙夷。
“只有人怕钱烫手,没有人会嫌钱多。”戚朴轻描淡写的回答。
“你怎么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就不怕他们谋财害命?”雄心瞪着戚朴。
“谋财害命?说得好,要是谋不到财,还会害命吗?”看到雄心陷入沉思,戚朴又接着说,“你今天要是能继续装睡下去,让他看个够,咱们也就彻底安全了,以后也能睡踏实觉了。现在,说不准,过几天,他还会忍不住回来瞅瞅。咱们还得谨慎几天。”
“杀我们,拿马。”雄心迸岀几个字,表示不同意见。
“不会的,马我都搁他家了。到时拿不到钱,自然是他的,犯不着杀人。再说,马是好,可还是比不过钱。他们知道我有钱,又找不到钱,怎么舍得杀我?”戚朴一脸坏笑。
“他们就不能绑架我们,逼着我们拿钱?”
“我是没那么容易被绑的。绑了你也不怕,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眼见雄心一副委屈的快哭出来的表情,戚朴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公子多虑了,金城是雍州要隘,驻扎官军甚多,缉贼捕盗做的也还算到位。这村子就在金城外郭,住的多是兵户,明火执仗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
“现在兵荒马乱的,他们不做,就不会有流寇吗?”
“一来外人不知道我们的情况;二来这是赵宗主的院子,他是此处的坐地虎,外人轻易不敢打歪主意。”
看到雄心不再吭声,戚朴又说了两句缓和气氛的话,“话虽如此,但总归是兵荒马乱,咱们又失去了身后的势力,小心总比托大强。毕竟对于弱者来说,隐藏和保密是有效的自保手段。”
“你算的这么精,应该早告诉我一声的。”雄心不满的抱怨。
“我没法早告诉您,因为我算的也不一定准。我只是制造各种利大于弊的因素,引导对方做我想让他做的事;同时,制造各种弊大于利的障碍,警醒对方别做我不想他做的事。但是,对方有可能权衡利弊,也有可能不计利害,只是哪个几率大点的问题。”戚朴看看雄心光着的脚,拍拍他的肩,“下次追之前,最少记得穿上鞋。他跑你就追,这是本能。想明白后再决定追不追,才是本事。人老依靠本能,死的快。”
“事发突然,谁能想得那么明白?”雄心反诘。
“临机决断是比较难,需要长期经验的积累。所以,没事时,就多想想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这叫想定。再根据想定,琢磨琢磨恰当的应对措施,这叫预案。预案多了,阵前决心就来的快、来的准、来的狠,就不会发慌。想明白后再决定做不做,叫谋定后动。如果要做就要行且坚毅,如果不做就要堕甑不顾。”戚朴真诚的看着雄心,“这些您将来都会用得上。”
“什么啊?说那么多,不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吗?”雄心赌气道。
“公子,这句说的透彻。”戚朴看看天色,“再回去睡会儿吧。明天我去金城探查情况,您也可以在村里稍微转转,也好让人家早日探查明白。记得回院时,把响声弄大点,省得撞上尴尬。”说完,戚朴就径自回屋了。
雄心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这时,他才感到脚底火辣辣的疼痛。
次日晚上,戚朴回来后,先围着院子慢慢走了一圈,然后将自己的腰牌解下,和雄心的腰牌藏在一处。他稍带疲倦的对雄心说:“今晚好好睡吧,院子已经被翻过一遍,他们不会再来了。”
“你确定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除了马车和腰牌,我也没在院子里藏什么东西。马车,一般人是看不明白的。腰牌,我刚也看过了,没有动过的痕迹。”戚朴略有些自得,
“我藏的那地方,一般人绝对找不到。”
“你今天探查的情况怎么样?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关?”
“通缉您和贵妃的告示,已经贴在城门口了,说是京城逃犯,钦批缉拿,赏金十万钱。”
“才十万钱吗?还不抵一匹骏马价高。”雄心好像很不满意朝廷对自己的轻视。
“通缉令中只有画像、姓名、体态特征等一般情况,并未提及身份、职务、犯案等其他细节。看来朝廷还不打算声张,所以赏金也不会定的过高。但是,我看城门守卫对稍有嫌疑之人,一律羁押。像是还接到密传口谕,应该是外松内紧。”戚朴拿眼睛一个劲瞟雄心胖胖的体形,“画像这东西,四分像、六分不像,到无大碍。只是饥荒之年,您这白白胖胖的,太招眼了。”
“这个好办,我减减就好。”
“那就委屈公子。”戚朴接着又说,“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总揽兵马司已被解散,廷寄今天到的。明令在外公干的司中属吏,一律停止职务,即刻向当地尉所报到。”
“你不会想走吧?”雄心登时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