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上旬,一万五千套冬衣和一万斤丹火陆续送到前线,随行还有千余头猪羊,新年将至,这是犒赏将士的礼物。
刘裕这段时间在蒙县、虞县、谷熟(1)、下邑等城巡视,鼓舞士气,向将士们祝贺新年到来。
刘裕在军中威望极高,所在之处将士们欢欣鼓舞,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再度激昂起来。军营内一片欢腾,将士们欢天喜地地杀猪宰羊,迎接新年到来。
十二月二十九日,刘裕回到了蒙县,准备在此与文武佐僚迎接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到来。
蒙县的冬天比起建康要寒冷太多,除夕那天飘起了大雪,刘裕在大堂摆下酒宴,邀请城中父老与佐僚们一起守岁迎新。
数十里外的睢阳城府衙大堂,同样是灯火通明,赵田在年前也来了睢阳,与王镇恶、徐冲等人欢聚一堂。
酒菜飘香,欢声笑语,堂上诸人得知鲁轨、王慧龙等人在委栗津、黎阳津、玉门渡连败魏师,雍军气势如虹、充满战胜宋师的信心。
徐冲举杯笑道:「等到来年,我军定能收复失地,夺取彭城,牧马长江。这杯酒预祝军中将士旗开得胜,再立新功。」
仗打到现在,胜利在望,刘裕大军看上去仍占着优势,但宋军劳师远征,补给不足,百姓不附,时间拖得越长越不利。
等到黄河化冰后,魏军无法威胁黄河南岸,兖州援军便抽调部分南下,选择攻击蒙县、虞县、下邑等地,届时宋师便要担心被雍师截断退路了。
赵田、王镇恶等军中将领欣然举杯,这场大战若能获胜,雍公必然压过宋公,人心便会看好雍公,视其为天下雄主,等主公问鼎天下,他们便是开国功臣。
应城,军营之中燃起堆堆篝火,杨安玄与麾下儿郎围火而坐,嘴中吃着大块羊肉,听着南腔北调的俚歌,大伙心头火热。
过年破例每人发给二两酒,杨安玄也不例外。杨安玄朝襄阳方向举了举杯,远征在外,这杯酒向家人祝福。
建康城,琅琊王司马德文代替天子与众臣饮宴守岁,大殿上宋公不在,便连尚书左仆射刘穆之也告了病,大殿上似乎冷清了许多。
殿外寒风呼啸,殿内酒不成欢,同样的歌舞听在耳中显得有些沉闷。司马德文慢慢地呷着酒,思忖着今年宫中的供奉越发少得可怜,若不是杨安玄进献的贡品,恐怕连新年都撑不下去了。
国库早就不是司马家的,听说刘仆射为了给刘裕筹集冬衣、辎重,将各州郡的库藏也搜刮得干干净净。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司马德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穷兵黩武,若是刘裕不能得胜归来,看他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从曾安的言语中司马德文得知京中门阀已经流露出对刘裕的不满之意,禇秀之、禇淡之兄弟这段时间也少来烦自己了,昨天自己从梁王司马珍之处得知,司马休之命司马楚之正攻打江陵城,若能夺回荆州,皇室或许还能死灰复燃。
平城太极殿,当新年的钟声响起时,群臣起身向天子拓跋嗣朝贺,州郡的使臣向天子贡礼。
顿丘太守冯晞遣使敬献五彩棉布各十匹,烛光下红、黄、蓝、绿、白五种颜色闪闪发光,拓跋嗣得知棉
布从榷市购得,每匹价值万钱,叹道:「晋人性好奢华,此布耗费无数。赐司徒、南平公(长孙嵩)各色棉布两匹、中领军、寿光侯叔孙建各色棉布两匹,其余分赐给六公。」
八公中除了长孙嵩、叔孙建征战在外,白马侯崔浩等六人皆在朝堂,起身向拓跋嗣道谢。
拓跋嗣对山阳侯奚斤道:「朕收到寿光侯奏报,称玉门渡口雍军动用火药,威用甚猛。朕命卿研制火药,不知成效如何?」
奚斤恭声道:「
陛下,任城侯(嵇拔)从晋国带来几名道士,臣得他们相助已研制出火药,据那几名道士称威力不亚于晋国的丹火。」
拓跋嗣笑道:「甚好,年后送往汲县和野王城,有了火药,我军当可与雍军分庭抗礼。」
奚斤面露难色,道:「火药需用大量硝石,我国并无出产,眼下仅制得数千斤火药。」
拓跋嗣一愣,才这么点火药有什么用,自己听叔孙建说雍军在玉门渡口动用的火药超过万斤,连五六尺厚的冰层都被炸裂、融化。
「朕闻道士炼丹亦要用到硝石,不妨向他们征用些。」拓跋嗣道。
奚斤苦笑不语,崔浩接口道:「微臣问过寇仙师,他称为陛下炼制金丹的硝石都是高价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数量极少,恐怕京中道士手中亦无多少硝石积存。」
拓跋嗣问道:「硝石产于何处?」
奚斤应道:「西域多产硝石,原本我国从秦国、西域买来硝制皮裘,可是杨安玄战败赫连勃勃,阻断西路,严禁硝石过境,西域商贩要绕道柔然才能将硝石带入境中,致使硝石价比黄金。」
拓跋嗣沉吟不语,若无火药难以跟雍军争雄,道:「晋宋公的火药从何而来?」
「听闻在益州找到了矿产。」
拓跋嗣道:「我军应宋公之邀南下受挫,需让他有所补偿。雍军强悍,朕估计宋公亦不是对手,急需与朕联合抗雍。既有求于我,那硝石可让晋国送来。」
「任城侯,正月过后你动身前往建康,再与晋人商谈,多要些硝石来,不妨用些马匹换取。」拓跋嗣道:「另外,派出工匠四处查寻硝石矿藏,火药乃灭国利器,绝不能仅操于敌手。若能多储此物,朕便能尽快平灭(北)燕国,踏平蠕蠕(柔然),然后全力南下。」
正月,大雪接连下了五天,雪积尺半,侦骑从雪地跑过,痕迹分明,这样的天气显然不适合征战。
王镇恶披着棉裘在睢阳城缓步走过,望着城外白茫茫大地,捋着胡须停住脚,准备吟首好诗来。身后脚步声匆急,打乱王镇恶的思绪,回转身见赵田一脸喜色地奔来。
「赵兄,可是海战获胜?」王镇恶满面希冀地问道。
睢阳与外间的联络已然畅通,每隔一日暗卫便会将各地战报送来。年前王镇恶得知宋军海师北上,便紧密关注着此事。
宋军海师出动舟犮四十余艘,可装载四万余人,这样的规模着实让王镇恶有些担心。
身为参谋部掌事,王镇恶知道主公从余姚将虞家船厂迁往北青州,命刘衷在北青州建造龙骨战舰操练水师应对宋军水师。
虽然刘衷来信信心满满,但得信时毕竟只有五艘龙骨战舰和数千水师,即便这几个月能增加几艘,比起宋军水师不过十分之一。
王镇恶不熟悉水战,更不懂海战,但知道在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刘衷要战胜很难。
一旦让宋军水师在北青州登陆,绕过齐长城向西而进,与大岘山南的刘怀肃合攻,胡藩必败无疑。
北冀州落入宋军手中,便可继续往西攻打泰山、鲁郡、任城、高平,与身处梁、沛之地的刘裕会师,到那时恐怕战局糜烂,兖州多半难保,雍军只能退守雍司之地。
赵田将手中谍报递给王镇恶,兴冲冲地道:「大胜,永明在水灵山岛大破宋军海师,歼敌万余,俘获六千余人,将宋军海师多数船只烧毁,张裕率残师仓惶南逃,连岛上的万名役夫都顾不上了。」
王镇恶接过谍报看罢,欢喜地手舞足蹈起来,大笑道:「大局定矣。」
赵田用力拍打着身前墙堞,欢声道:「永明威武,大胜、大胜啊。」
水师大破宋军海师的消息迅速传来,整个睢阳城一
片欢腾,正月喜庆的爆竹声再次在城中响起。……
蒙城县衙大堂,一片死寂。
刘裕刚刚接到海师惨败的消息,惊得呆坐无语,自从军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打击。
谢晦等人看罢送来的消息,一个个面面相覤,怎么也不敢相信四万水师、四十二艘舟犮、近千艘战舰居然会被百余条雍舰所败。
良久,傅亮哑着声音道:「宋公,若是消息无误,我军要早做安排。」
刘裕打了个寒颤,恍如从噩梦中惊醒,看着重放回案上的战报,涩声颓然道:「海师尽丧,如何与雍军争强。」
谢晦当初极力举荐张裕统领海师,此刻想着如何划清界限,一脸激愤地道:「张裕无能,丧师辱国,主公应将其下廷尉治罪。」
刘裕苦笑了一声,便是将张裕千刀万剐又能如何。
毛德祖沉声道:「主公,要提防雍军水师顺海南下,攻打京口以及沿海一带。当年孙恩、卢循之祸不可不防。」.Ь.
刘裕率军北伐,将大部分兵马都带走,若是雍军水师沿海攻打城池,确实腹背受敌。
见刘裕犹豫不绝,向弥拱手道:「主公,事不可为要当机立断。不如放弃蒙县、虞县、谷熟,暂时退守下邑、丰县、抒秋,背倚彭城、下邳,不惧雍军来攻。然后抽调兵马前往徐州,命徐州刺史出镇京口,征发役夫沿海岸修筑防线,以保京城安全。」
刘裕站起身,甩动了一下胳膊,振奋了一下精神,道:「奉仁说得不错,眼下确实应该收缩兵力,以彭城为根据地,于丰县、抒秋、下邑一带构筑防线,防止雍军东进。」
看了一眼情绪低沉的众人,刘裕大声道:「此次伐雍愚夺取沛郡,道怜得东莞郡,仲德夺安陆城,道济占江阳郡,刘粹得鱼复城,可谓战果赫赫,海师虽遭挫,却未伤及根本,等到春暖花开,愚再与杨安玄一战。」
众人轰然应诺,谢晦与傅亮对视一眼,皆知此次伐雍将国库积蓄消耗一空,招募士卒、征发役夫致使州郡劳力不足,不知刘仆射还能支应大军多久?
两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迷茫。
「注(1):东汉建武二年(公元26年)建谷熟县,1954年取消县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