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美晴老师看出一丝破绽来,我抬起头说话的时候,又佩戴起了平日里的假面具,谎话连篇:“美晴老师,我怎么会不爱男人呢?我只是觉得幸运在我身上降临得太快,恐惧多过喜悦罢了。
美晴老师拍拍我的手,像是赞许,像是安慰地温柔说:“傻孩子,你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该是你收获人生精彩的时候啦。相信老师的眼光,试着接受高宜臼公子的感情,他一定能成为一位开明的男友和丈夫,会支持你,信任你继续留在俱乐部工作的。”
在经历了一番价值观的打压和恐吓之后,美晴老师又安抚性地喂我吃下了一颗具备威慑效果的糖衣炮弹。
我承认我是有把柄攥在美晴老师手中的——我离不开志高俱乐部的培养,也离不开志高俱乐部的平台。失掉志高俱乐部头牌女公关光环的薛苗苗,再为灵灵寻找凶手只会难上加难。我趋利避害,反复权衡,终于得出结论,我不能为了气节或是其他什么情绪上的抵抗而失去这份宝贵的工作。
于是,我只得尝试着对这个狗屁的世界做出该有的妥协。
我搜肠刮肚想起英谚对人们的教导——妥协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人类智慧。就比如现在,我明明不想结婚,但为了不成为美晴老师和高湛程先生丢弃的棋子,也为了今后工作的安泰,我还狠下心来以结婚为目的去靠近一个男人,欺骗他的感情。这完全违背我一贯的做人准则,我的良心感到了极度不安。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生存了二十七年,我终于渐渐洞察出一些妥协的诀窍,虽然我还远远不算作一位能够艺术地使用这种智慧的大师。
但妥协的智慧和心理暗示,让我很快便从被恩师出卖的愤懑情绪和被人利用的极度反感中走了出来。
我确信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地反常失态。我甚至语气近乎虔诚地对美晴撒娇说:“真的要和志高公子谈恋爱呀,苗苗我简直像在梦里一样。没想到,这世界上还真有灰姑娘嫁给王子的机会。”
“是啊。只要你变得足够优秀。并且获得了王子的爱情。”美晴老师终于稍感放心和宽慰地笑了笑,“爱情嘛,它本来属于天缘的范畴,就像遇到什么样的父母不由我们自己决定,爱上什么样的人同样也由不得我们理性的反抗啊。在这件事上,一切跟着感觉走就好了。”
我有些失神地注视着美晴老师似洇有红晕的脸颊。她小露娇羞充分陶醉在爱情氛围里的模样倒真有些感染我。
看来我也没有完全输掉,起码知道了在美晴老师和高湛程先生的心目中,他们确实笃定地认为,即便我现在表现强硬得似乎没有爱上高宜臼的迹象,可我绝对会爱上高宜臼的,爱上爱情的,无论这个判断基于他的人,还是基于他的家世。
看来聪明,成熟,有谋如同美晴老师和高湛程先生,也会有不能洞穿全部人性的盲区:这难道是收获过爱情的人们,幸福效应无限外溢之后的通病么?
为什么不懂爱情,通过相亲结婚的人就不会幸福?为什么没有爱情的人就注定可怜?我薛苗苗从来结交过一见心动,不见想念的男朋友,也从来没有感到自己之于生活到底不幸在何处啊!那个从小生长在佛门中的唐长老和很多古代高僧,不是一样很有成就感地将终生献给了佛法和佛学么?难道人类的大彻大悟一定得经历相爱的过程不可?!在美晴老师这种爱情幸福派眼中,仿佛世界上所有得不到爱情的人都会陷入重重的不幸,我不禁忿忿地腹诽,人类把自己的价值观强与做事标准加于人的蛮横做法究竟要什么时候终结?!
人生的大剧显然没有按照我的意愿继续演出下去,但总算被我察觉到了一些留白的余地。
我卑鄙地想: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还在过着被人出卖后仍旧甘之若饴地为出卖者数钱的日子呢,而我不过切切实实地知道了“美晴老师也有美晴老师的专属期待和要求”这一简单而残酷的事实真相罢了。成为棋子也好,成为别人人生计划里的工具也罢。
从今之后的我将不再是之前的薛苗苗——我作为女公关生涯的另一个身份要求我竭尽全力地扮演好另一种崭新的女性角色:由美晴老师精心栽培出来,充分体现美晴老师的个人风采,可以润物无声般缓和高氏父子间紧张亲子关系,完美打击到豪门千金高涨的正室气焰······而这一重身份会直到高宜臼不再迷恋我而就此划上休止符。
我最终原则上的妥协让美晴老师对今天的会面成果感到非常满意。
她从坐垫上站起身来,一连串动作轻盈美妙地不可思议,五十岁,对于她来说,仍然是女人一生中值得骄傲和自满的年纪。
真是一位贴心,聪明,成熟,优雅的美人。也难怪高湛程先生依然会对她钟情。看来外界盛传,两人绵延了三十载的爱情关系并不是虚言。
的妖娆中透露出少女的纯真,如此风华出众的美晴老师用她纤细的蔻丹食指点了点壁挂温度计的表盘,状似无心地转头对我说:“苗苗。你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永远也无法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么?”
我摇摇头,真是有好久没有听到美晴老师亲口阐释人生的哲学了,大概今天她要对我安心的臣服进行特别奖励吧。
其实此时此刻的我,真的并没有多大的心思听那些美晴式的道理,我已经开始在考虑究竟如何不被高宜臼觉察做作地与他重建关系了。所以我此刻更想知道,为什么父子之间也要如此地讨好,笼络,收买和招揽一方?我希望快一点了解高氏家族更多的故事,好能够据此在脑海中编写出能够打动高宜臼内心世界的公关剧本。
可美晴老师似乎并不明白我的关切,她只是自顾自地阐释着:“葡萄变成美酒需要一系列的精湛工艺,可当美酒诞生之后,窖藏就成为了最重要的保质环节。温度,湿度,光照和通风,所有这些都必须处在一个最理想的范围内。可这理想的范围对于酒的存在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限制呢?它只能待在这里,不能离开适合自己味道保障的平台,否则就会丧失掉本来的质感,价值全无。酒如此被条件约束,人其实不也是一样么?永远身处外在的限制之中,才能在条条框框里酝酿出自己的滋味。一个人失掉了赖以存在的职业,饶是再怎么自由自在,也不会活出美好的局面的。就像那些不知好歹的千金小姐。”
我当然完全没有把美晴老师的一番话听进去。
但我还是照例心悦诚服地点点头以示全盘接受。其实我在内心深处甚至感觉不到眼前对我谆谆教导的美晴老师与不久前对我直接进行仇视的连芳菲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随心所欲的自由,我一直被这个世界始料未及的人和事所绑架,被动地被推搡着步步向前。我突然感到不甘心,我想既然这个世界上有钱多也办不到的事情,那我应该继续追求可以为灵灵昭雪的权力和身份。
只是本来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去麻烦,再去惊动的高宜臼,突然之间又变成了必须去麻烦,必须去面对的男人了。
我会心地笑了笑,为自己经历了妥协挣扎之后的豁然开朗,也为自己和高宜臼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神奇关系。
从酒窖里出来,美晴老师客气地邀请我坐她的车回家。我当然婉拒掉,我们的公寓又不同路。况且刚刚在酒窖之内,美晴老师的气场已经足够让人憋出致命的内伤了。再和她同乘,不更显得薛苗苗过于可怜见儿么?<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