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春雨浇灌着这片广袤大地,无声润万物。
迷蒙的夜色渐渐褪去,晨曦的露白在天边晕染开,视野也被雨水淋得渐渐清晰。墨青色的山脊被雨模糊成一片,仿佛山林间笼着一层迷雾,苍茫而渺远。迷蒙之下,青木翠竹被雨滋润得越发苍碧,迎着清风立在山间是说不出的挺拔刚毅。春雨尽情得在山间洋溢,深受战争和匪患的人们是那么渴望丰收和宁静,尽道今年是个丰收年。
翠屏山烧了一夜的大火也被春雨熄灭,雨是会掩埋痕迹的,浇灭大火,冲去血迹,却永远洗刷不了这里的罪恶,残存的黑色残骸冒着丝丝未凉的烟,天乌蒙蒙的,雨淅沥沥的,明明昨夜的月亮还是那样圆那样亮,却料不到这风云变幻。
雨丝倾泻,从天际滑落,落在竹叶上滚出点点圆润,一阵风过,晶莹透亮的珠子被摇落,纷纷扬扬间,透过雨珠,是被放大的竹林,一片翠绿。
雨珠原来所在的竹子上不知什么时候立上了一道白影,撑着一把墨荷伞,静静看着远处一片狼藉。
清风过,飘逸的白衣舞了起来,足尖点着竹梢朝远处飘去,带起一串雨丝在身后飞泻,最后轻轻落在慕容和誉摔落的崖边。
深邃的山崖,蒙蒙一片,除了下落的雨点再看不到任何色彩。
终究迟了一步,他还会活着吗?
没有半分迟疑,白影随着雨丝落入山崖。从上面,只看到一把绘着清雅墨荷的伞在雨中旋转,与这暗沉的山崖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是脱俗的雅,也是别样的美。
一棵挂着慕容和誉的青松从眼前逝去,那把墨荷伞颤了一下,随后一道白绫冲上来缠住松树,白影带着伞随后稳稳落在松树上。
慕容和誉坐在松树上,昏迷不醒,右手紧紧握着那杆长布包,雨沿着慕容和誉苍白的脸滑下,滑过胸前狰狞的刀口,流过小腹上骇人的伤痕,滴落时已被染成了红色。
一只白皙的手抵在慕容和誉胸口,纯净的内力从手心送到慕容和誉的奇经八脉,在他体内游走,慢慢修复他受损的筋脉。
他之前似乎是处理过伤口,内伤很重,流血过多导致的昏迷,还好他用最后的内力护住了命脉,不然有多深厚的内力都晚了。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撑过一个晚上,不愧是天兆之子,筋脉和骨骼都万中无一,顶尖的练武奇才。
内力在慕容和誉体内游走,最后落入了气海之中。女子墨眉微颦,这气海之中似乎有古怪......
“嗯~”慕容和誉轻哼了一声,似乎要醒了,身子一动,就听脚下的松树“咔嚓”一声,断了,手中的布包随之掉落。
慌乱之际,墨荷伞歪斜,露出一道黑发白衣的倩影。
雨沿着低垂的伞延滑落,滑过伞下清丽的容貌,干净清妍,带着不落凡尘的雅致,墨眉下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左眼稍稍飞起的眼角下一颗浅浅的朱红泪痣,眉目间是超脱于世的恬淡安然,温和的目光始终不离慕容和誉紧闭的双眼。
白皙的手扶上慕容和誉后颈就点了昏穴,随后揽起他就坠了下去。
每落一段距离,两道白绫就会从女子身上飞出,勾住旁边的任何凸起以延缓二人下落的速度。
一炷香后,二人狼狈落地,两道白绫也被勾得破败,散落在一旁。怀中的慕容和誉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角溢出了血,看样子这翻折腾加重了伤势,女子抵上慕容和誉胸口就开始运功。
蒙蒙细雨间,二人撑伞依偎在一起,白衣蓝衫美得宛如一幅画。
女子见怀中人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些,收回内力,让慕容和誉躺好,以极快的手法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随即慕容和誉张口吐出一滩淤血。随着淤血的吐出,慕容和誉的呼吸平稳了几分,脸色也缓了不少。
理了理散落在脸上的发丝,女子看着慕容和誉的脸,一时有些痴了,不自觉伸出手指勾描着他俊朗的轮廓,飞斜入鬓的剑眉、好看的眼睑、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角、还有尖尖的下巴。
看着看着,女子突然笑了,他应该是睡熟了吧,一张极俊的脸带着几分稚气,和小时候一个样子,都是那种明明很可爱却绷着脸没有表情,静静看着,满身的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
若我一直伴他左右该是多好!
性子恬淡如她竟也有了这般私念。女子低首,浅浅吻在慕容和誉的额头上,话语带着淡淡的期许,“但愿在你的梦里会有我。”
“汪~汪~”隐隐有犬吠声从不远处传来。
女子收起白绫一跃没了影子,她的存在也是不存在。
“汪~汪~”一只猎狗拼命往这边跑,它是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
黑色的猎狗围着慕容和誉打转,嗅了嗅,回头又叫了几声,就见一猎户模样的人赶了过来。
猎户一过来就看见自家的老黑低头舔着一个人,那人平躺在地,一动不动。不会是老黑咬死人了吧,想到这儿,猎户的嘴角不免抽了抽,是条老狗也能咬死人?
慢慢走过去,就看见地上躺着的是一个半大小子,身上到处都是伤,不过看伤口是刀剑一类的,不像是老黑咬的。不会是个死人吧?猎户生来胆子就大,几步走到慕容和誉身边蹲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是活的,这才松了口气。
“唉~”,猎户一把将慕容和誉扛在肩上,“你小子命大,我好不容易冒雨上趟山看看山上怎么着火的,就把你捡了,命大啊命大。”转头就见自家老黑没了,找了半天就看见一旁的草丛里露着半个狗屁股。
“吁~”打了声口哨,老黑闻声抬头,朝猎户叫了几声。
“干啥呐?回家了!”猎户说着就走了过去,就见草丛里趟着一个满是血的长布包,伸手拿了起来,分量倒挺重,一下没抓住,猎户不服气了,自己天天的上山打猎,连老虎都打死过,怎么拿不动一个包,又加了把力才勉强提起来。
“这是他的?”猎户指了指背上的慕容和誉问老黑,老黑晃了晃尾巴,溜溜达达跑一边去了。
“唉~”猎户转身拖着布包走,絮絮叨叨念着,“回去了啊。这大雨天的什么也没找到,就捡了一孩子,又不能吃不能卖的,这家里又要饿肚子了…”说着把慕容和誉往肩上动了动,“你倒是命大,我可就不走运了…”
“汪!汪!汪!”老黑突然冲着一道消失在树林里的白影狂吠,引得猎户转身,开口大骂,“老黑,瞎叫唤什么?回家去!”黑狗赶紧低头往前面跑了。
一处不起眼的树冠间,女子看着慕容和誉被救走,微微一笑,还会再见的!
慕容和誉被带回了猎户的家,平躺在床上,一位老者正在给他处理伤口,那、猎户站在一旁打下手,手里的盆子被血染得殷红,老黑也趴在地上,看着家里人忙里忙外的,张嘴打了个哈欠。
老头儿费了好大的劲把陷在慕容和誉左肩的木刺取了出来,昏迷中的慕容和誉突然哼了一声,“唔~”,两道英挺的剑眉皱在一起,睁眼,眼前一片模糊,昨晚的种种场面却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闪了一遍,还有一道白影在眼前晃,但始终看不清她的模样……
师父!不知师父怎么样了?不会出什么事了?
慕容和誉紧紧拽着被子挣扎着就起,猎户眼疾手快按住了他,再看慕容和誉血气翻腾,内息混乱,牵动了伤口张口就是血,随即昏厥过去。
再等慕容和誉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醒来的慕容和誉第一件事就是问翠屏山怎么了?
老头儿一声不出,坐在一旁抽烟袋,那猎户只道,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翠屏山毁于一旦。
闻言,慕容和誉愣在了那里,陷入沉默,一声不发,只有手越攥越紧。
为什么?为什么凡是对我好的人都死了?为什么?难道我就是不祥之人吗?是我害了师父,都是我的错!
这种绝望,一如十年前,还有深深的自责。软弱的自己,保护不了村子,保护不了师父,什么都保护不了,废人!是废人!就算苦练十年也还是废人,永远都是一无是处!
要哭吗?可惜他早就不会哭,也忘了该怎么哭!“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哭!”师父的话回响在耳边。
当年在一堆残骸里他靠在师父的怀抱里,止住了哭泣,坚定地点了点头,而后跟随师父上山学艺,无论多么艰苦,他从没哭过一声,因为师父说,好男儿顶天立地,不会流泪,只会流血!而他记住了也做到了。
稳稳了心神,慕容和誉明亮的眸子闪过寒芒,师父,我会替你报仇!血刹十三,这次我记住了仇人的名字,来日定要他们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慕容和誉抬头,就见猎户父子看着他,一时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了声谢。
那猎户也是热心肠,听慕容和誉道谢,伸手把药递给慕容和誉,“说哪门子谢啊,都是苦命人,来来来,快把药喝了。”
那老头儿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亲手替他处理的伤口,那么重的伤,那孩子愣是没喊一声疼,怪心疼的。摆了摆手,“谢什么,娃儿。你的伤口用我家祖传的秘方养几天就好。”顿了顿,一指桌上的布包,“这是你的东西,快收好,我去煮点饭,你都几天没吃了,不吃怎么行?唉~真是乖巧的娃啊~”念叨着老头儿招呼猎户就走了。
慕容和誉看过去,两样东西都在,那是师父要他去取的东西,没丢真是万幸。
双手忐忑地轻轻打开外面的裹布,一件通体墨黑色的画戟出现在眼前,九尺长戟,乌金铸造,戟刃泛着冷蓝色的光芒,锐利无比,戟尖两旁是两道残月形的侧刃,在阳光下翻看,寒光乍现,下盘黑龙一条,龙头朝上,仰天长啸,试问谁与争锋。
戟身通体浮雕祥云龙纹,抓握十分趁手,沉甸甸的戟将一股寒气传到手上,凌冽的杀气直逼人心田,带来冲天的豪气,仿佛自己已然绒衣战马独自面对千军万马却毫无半分怯懦,有的只是数不尽的战意,杀,杀,杀!
“好兵器!”回过神来的慕容和誉不免惊呼出口,再细细翻看,见戟上镌刻两行八字,曰:“豪义凌虹,霸气盘龙”。
好一件霸气十足的兵器,不知是怎样叱咤风云的人物才使得如此大气磅礴威严凌冽的兵器!
收好盘龙戟,慕容和誉又拿起小布包,轻轻打开层层包裹的布头,发现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块玉佩,一封信。
玉佩手掌大小,玉色乳白毫无杂质宛如羊脂,却透亮通透,质地温润,毫无瑕疵,大体呈菱形,上边略大,下边略小,造型极不规整,雕琢细腻精美。镂空小孔与花纹缠绕交错,呈现出一种错落的美感,细细的纹路似在勾勒着一幅图案,大概是不完整的原故,看不出描绘的是什么。
边缘的花纹四处各不相同,却极其齐整,像是硬生生切断的。虽没有对称之美,但也华贵难得。看这玉,少说也有上百年头。难道这就是血刹十三要的东西?”
取信时,慕容和誉有些激动,连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摊开书信,并非密密麻麻,仅数十字,上云:“誉,这块玉佩一定要收好,来日若有人持相同的玉佩,他一定会将你的身世道出。其实除了仇恨,还有许多东西值得你去追求!为师只愿你安好。”下面是四纵四横,十六个字:“
康武华变
血脉交错
英庄始故
御龙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