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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石头像雨在下

雪域飞歌 陈琳文秋陈琳 11640 2022-11-08 06:09

    金秋时节,拉萨市各族人民迎来了国庆节。

    上午,张浩天和洛桑来到八廓街采访欢度国庆节的居民。刚走进八廓街就隐约听到一阵呼喊声,张浩天紧张地看了一眼洛桑。洛桑也听得真真切切,俩人同时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可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沿街的商铺像往常一样敞开着门,商人热情地招呼着过往的顾客,转经的群众手握经筒走在阳光下。

    两人继续前行,突然,又一阵呼喊声响了起来。张浩天和洛桑再次停下脚步,判断声音来自大昭寺方向,俩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处于职业的敏感,他们预感到什么,立刻掉头回跑。可他们还没靠近闹事区就有石头如雨点飞过来。

    此时,李小虎和田笑雨正在罗布林卡报道国庆节群众的游园活动。李小虎拍了十几张群众游乐和藏戏表演的照片后发现胶卷用完了,就去公园门口买。刚掏出钱就发现街面上有人急匆匆奔跑,东边方向有烟雾腾起。李小虎拿起胶卷不等找钱就向门外跑去。田笑雨拉住他说:“浩天在八廓街,我也要去!”李小虎松开她的手说:“你哪不能去,就呆在这里!”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下午,德吉正在医院处理伤者,见一个人满脸是血跑进来。她把这人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才认出是李小虎。德吉把棉签扔进桶里,说:“你不怕死啊,怎么也不知道躲一躲!”

    李小虎摸着伤口说:“还躲?哪有危险哪里就有记者!”

    德吉发现李小虎额头的伤口很长,心里一阵痛,打开李小虎的手,说:“别动,还要缝针!”

    “多大的口子,还要缝针?”李小虎又去摸伤口。

    德吉说:“给你说别动,弄上细菌了!”说完拿起棉签重新消毒,抽出一根黑线准备缝针。

    李小虎站起来说:“这么粗的线,你以为是纳鞋底呀!”

    德吉把他按在凳子上,说:“我不会纳鞋底,只会缝针!”看清李小虎的伤口不仅长还很深,她的手一颤。平时没有少见血呀、伤的,比这更惨烈的创伤也是司空见惯,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拿针的手一直在发抖。她冷静片刻,喘息了一下,咬咬牙,缝了一针。

    李小虎“嗷嗷”叫起来:“你也不打麻药,疼死人!”

    “忍住!”不一会,德吉屏住呼吸飞针走线缝好了。她看了看一寸多长的伤口,说:“伤口太长,估计要好几天才能好啊!”说这话时,她的眼里充满了柔情,和过去的她判若两人。

    李小虎不知被什么打动了,心头一热,口气明显缓和下来,看着她问:“今天忙坏了吧?”

    “今天来了很多伤者,大部分都是被石头击伤的!”

    正说着,一个护士喊:“又来了两个,快来帮忙!”

    李小虎一看是张浩天和洛桑,问:“你们也受伤了?”

    张浩天看见他一个人,忙问:“笑雨呢?”

    李小虎说:“放心,她没事!你俩怎么现在才冲出来?”

    洛桑说:“我们困在八廓街,好不容易才冲出来的!”

    德吉为洛桑清理着伤口,问:“他们怎么连记者也打啊?”

    洛桑被消毒水蜇得呲牙咧嘴,声音都变了调:“他们管什么记者,见人就打,相机都差点被他们抢去了!”

    德吉用棉球压住洛桑的伤口说:“伤口都快到眼睛上了,小心梅朵不要你!”

    张浩天脱下上衣,背上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手臂上两寸多长的伤口已经红肿起来。不过,比起身上的痛,他觉得更难受是自己的心。今天发生的事情令他无比困惑,在被困的房顶上就问了洛桑无数个为什么,整整一天,从最初的紧张慌乱到后来的茫然迷惑,内心一直倍受折磨。

    德杰走过来察看了一下张浩天的伤口,对护士说:“伤口很深,要打一针破伤风针!”张浩天咬着牙让德吉处理完伤口,一个护士走过来给他打了一针。大家站起来正要走,德吉突然抓住李小虎的手,问:“我去单位找你,为什么每次都不理我?”

    李小虎又恢复了硬梆梆的态度,说:“找我干啥!”

    德吉摘下口罩,说:“我喜欢你!”

    李小虎连退几步,瞠目结舌。

    德吉突然笑了一下,转身把洛桑拉到一边轻声说:“我就是喜欢他,你帮帮忙呗!”

    洛桑小声说:“梅朵给他说过好几次了,可他根本不当回事!”

    “可是,我就认准了他……”德吉拽着洛桑的衣袖。

    李小虎见他俩嘀嘀咕咕说个没完,对张浩天说:“咱们走!”刚走到大厅就看见陈西平拿着一张单子走过来。张浩天忙问他给谁看病。陈西平见他俩一个头上缠着纱布,一个吊着胳膊,问:“你们怎么也被打成这样?”

    “唉,一言难尽,你怎么也在这里?”李小虎问。

    “上午王雪梅和几个同学去书店,和一群闹事者狭路相逢。一个叫其加的同学替她挨了好几下才把她救出来。学生背着她往医院去的路上我正好碰见,就一起来了。”

    张浩天和李小虎跟着陈西平来到病房,看见田笑雨和其加也在这里。田笑雨见他俩都受了伤,不知安慰谁,说:“我看见街上有很多人受伤,就跟着他们来到医院采访,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雪梅。”

    其加指着病床上的王雪梅说:“王老师本来可以自己跑掉的,可她担心我们几个同学,始终和我们在一起。”并详细讲了经过。

    王雪梅看着张浩天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

    张浩天安慰道:“什么也不要说,好好养伤。”

    陈西平说:“看你们伤的伤,残的残,都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

    张浩天有些犹豫。其加说:“我也留下来照顾王老师,你们放心!”张浩天想着今天的新闻稿件还没有完成,必须尽快赶回报社,便对王雪梅,说:“我们还要回去完成今天的报道任务。你好好休息,忙完了再来看你。”

    王雪梅看着他,含着泪点点头。

    报社会议室里,刘信义正召集全体记者召开紧急会议。他看了一眼几个受伤的记者,说:“今天拉萨发生的事令世人震惊。现在事态虽然暂时平息,但局势并不稳定,外面谣言四起,有些群众还被少数坏分子蒙着眼睛,看不见真相。我们要抢在造谣者前面,及早让事实见于报端,把真相公布与众!”

    张浩天第一个完成新闻稿走进刘信义办公室。

    刘信义接过稿件看起来,不一会就眉头紧锁,不停抬头看他,最后把稿件扔在一边,阴沉着脸说:“记者的职责就是要客观真实呈现事件真相,让人们看到事情的本来面目,引导群众自己去思考真相后面的问题,而不是由你替群众去思考,去判断,更不能强迫大家接受你的观点、你的看法!看看你写的稿件,明显带着你强烈的个人情感和主观推测。”

    “难道这不是事实的真相吗?”

    “谴责坏分子的残暴行径没有错,但把责任都推向那些不明真相的参与者和围观群众,说什么这是集体失语,选择性失明。不仅言过其实,还乱扣帽子,这不符合新闻工作者的工作原则和职业精神!”

    之后,两人互不相让,争得面红万耳赤。最后,刘信义把桌子一拍,说:“我看你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工作,先回去冷静一下再说!”

    张浩天回到办公室,站在窗前看着黑夜中的拉萨城,脑子一片混乱,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沮丧。

    田笑雨拿起张浩天扔在桌上的稿件看起来,看见字里行间充盈着“心存苍桑”的忧虑,处处留下“审视道德”的血痕。她给张浩天端来一杯水,说:“你太偏激了!你这样毫无道理地谴责那些被人利用的群众是极其错误的,在没有人告诉他们事实真相时,他们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

    张浩天一挥手把水打翻在地,说:“你说我偏激?”

    李小虎走过来捡起水杯,把田笑雨拉到一边,说:“别理他,他失去理智了!”

    张浩天在窗口站了好一阵,痛苦而纠结。理想和现实形成两股巨大的力量拉扯、撕咬着他的心,心中的我和头脑中的我在激烈地斗争、激战……许久,他强迫自己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可又陷入更深的迷茫。最后,他把纸撕成碎片扔进纸篓,冲下楼去。

    第二天他才回到单位,但并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走进食堂一口气吃了四个大包子。摸摸胸口觉得好受些,突然想起医院里的王雪梅,又要了几个包子向医院走去。

    走进病房,张浩天见其加还坐在王雪梅病床旁,就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回去上课?”

    其加冲他笑笑:“放心,不会耽误功课的。自从你们去了我家,我阿爸阿妈彻底改变了态度,上星期还专门到学校来看我,见到漂亮的教室高兴得不得了。阿爸还在操场跑了两圈,说,没想到我平时在这么平整的地上走路,还非要爬上双杠坐一会,结果上去就下不来,还是我和同学把他抬下来的呢!”

    张浩天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把包子递给王雪梅,又倒了一杯水,问:“好点了吧,医生说什么时候出院?”

    自从亲眼目睹了张浩天在周逸飞婚礼上大打出手一幕后,王雪梅既伤心又难过。正当自己准备悲伤地埋葬爱情时,张浩天又带着和从前一样的笑容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亲自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包子,此时正温情地看着自己。王雪梅喝了一口水,感觉水很咸,好像在喝自己的眼泪。她看了张浩天一眼,想努力把他的心看清楚些,但什么也没有看到,却发现他吊着一只受伤的手臂,内心最容易感动的地方又隐隐作痛,问:“还痛吗?”

    张浩天笑笑:“轻伤,没事。快吃吧,别凉了!”

    王雪梅分明从他关爱的眼神中又看见了熟悉的柔情和爱意,冰冷的心悄悄融化,慢慢温暖起来。她轻轻咬了一口,细细体会着包子里太多的委屈和伤感,寻找着些许的幸福和甜蜜。她低头细细咀嚼,始终不敢再看张浩天的眼睛,知道自己一抬头眼泪就会落下来。

    张浩天又递给其加一个包子:“尝尝我们食堂的包子,有没有你们学校的好吃!”

    其加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咬了一口,问:“叔叔,你是不是最恨那些打你的坏家伙?”

    张浩天说:“我不恨他们,只是想不通!”

    王雪梅说:“是啊,我也想不通!我们离开父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甘愿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就是为了西藏的明天更美好。可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张浩天叹口气说:“这两天我脑子乱极了,苦苦思索,怎么也找不到答案,人生观都快颠覆了!”

    其加说:“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我阿爸阿妈就说国家好,政府好,说你们两个好!”

    张浩天尽管内心依然迷茫,但听见其加的话心里好受多了。

    王雪梅说:“我想也是,坏人总是少数,大多数群众还是向往和平稳定的生活,期望西藏越来越好!”

    “王老师说得对,我阿爸阿妈就说是国家给了我们新生活,不想再回到过去的旧社会,给奴隶主当牛做马!”其加说完,话题一转,问:“叔叔,我知道你老家在成都,是离拉萨最近的城市,我想去那里上大学,你说好吗?”

    张浩天还在想其加刚才的话,听见他问,就说:“好啊!不光要去成都,还要去上海、北京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大了!”

    “我一定要读更多的书,将来用知识告诉哪些人,他们的做法是不对的!”

    其加的话不仅给了张浩天莫大的安慰,还吹散了他心中的层层迷雾。他说:“好好读书,将来用你所学的知识建设西藏,建设家乡!”

    其加笑了,站起来对王雪梅说:“老师,你现在有人陪了,我回学校上课去了!”走到门口又向张浩天鬼笑一下:“好好照顾我们的王老师哟!”

    其加一走,王雪梅一把抓住张浩天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急切地想说什么。张浩天正疑惑地看着她,陈西平突然推门走了进来。陈西平先是一愣,假装关门背过身去,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放在王雪梅面前,笑着说:“开饭了!”

    王雪梅把手抽回来,轻声说:“我吃过了,浩天送的包子!”

    陈西平问:“吐了没?”

    张浩天说:“啥话,我送来的东西,为什么要吐?”

    陈西平说:“医生说,吃东西不吐就说明脑震荡没问题了!”

    张浩天看了王雪梅一眼,放心地笑了。这时,田笑雨提着一袋苹果走进来,还带来几本杂志,说:“今晚我来陪护雪梅。西平,你回去休息。”王雪梅坚持说已经不需要陪护了,并催促大家早点回去。田笑雨坚持再陪她坐一会,并给她讲了一本书上看见的轻松话题。田笑雨讲得津津有味,但是,王雪梅并没有在意她在说什么,眼光一直在她和张浩天脸上转来转去,她很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是不是已经确定了未来。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他们是一如既往的亲切、自然、真诚。

    过了一会,陈西平对张浩天说:“你自己还是个伤员,早点回去休息吧!”张浩天还想再坐一会,可王雪梅几次催促,便叮嘱了王雪梅几句,起身和田笑雨离开了医院。

    田笑雨看张浩天一路上都在低头沉思,想和他好好谈谈,就问:“还没想通?”

    张浩天叹口气,突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很狭隘!

    田笑雨一惊,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觉得自己当初不顾家人的反对千里迢迢来到西藏,甘愿把青春和热血献给西藏,理应得到西藏人民的认可和感激,可看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面对理想和现实的落差,我觉得委屈、迷茫、失落和痛苦,认为之前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失去了价值!”张浩天的口气像在剖析自己。

    田笑雨心中一喜,但是没有说话,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说下去。

    “你说得对,我太偏激了!闹事的人是少数,可我还固执己见,你说这不是自私、狭隘和偏激是什么?”

    田笑雨笑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通了,说:“是啊,为什么就看不见正义的力量呢?这次,如果不是商铺老板保护你们,你和洛桑就不可能在屋顶躲过灾难。如果不是洛布顿珠临危救助小虎,他就难逃厄运。如果不是其加他们护住雪梅,后果就不堪设想啊!”

    张浩天抬起头仰望星空,说:“我们可以迷茫、失落和痛苦,但绝不能忘了出发时的梦想!”

    田笑雨再次停下来,看见张浩天明亮的双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他照亮了。

    张浩天感觉自己像是成功越过了一座高山,回头大声喊她:“走,继续前进!”

    田笑雨会心一笑,加紧脚步追了上去。

    张浩天他们离开医院不久,刘子航就来看望王雪梅。他把一个保温桶放在茶几上,说:“我熬的鸡汤,喝点!”

    “麻烦你了,不好意思!”王雪梅坐起来说。

    “客气啥!大家知道你为了保护学生受伤,都在夸你呢!”

    “刚开始是我保护学生,可后来是学生保护我!”

    “不管怎么说都是英雄!”刘子航把鸡汤倒在碗里。“我们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我们的事?”王雪梅早把他说的事忘了。

    “你还真没当回事?”刘子航有些不高兴。

    “喔,你是说我们……”王雪梅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我可是等你的话呢!”

    “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王雪梅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刘子航盯着她的眼睛。

    这时,陈西平打水回来,看见刘子航,礼貌地点点头。

    “你说的男朋友就是他?”刘子航看着陈西平问。

    “嗯,就是他!”王雪梅顺水推舟。

    陈西平惊喜不已,激动得水壶都快扔地上了。

    刘子航围着陈西平转了两圈,说:“你是王老师的男朋友?”

    陈西平看了王雪梅一眼,不敢说“是”,笑了笑。

    刘子航并不甘心,走到王雪梅身边说:“没到最后时刻,我不会放弃。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而且决心追求到底!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想法!”说完,走了。

    陈西平把门关上,看着王雪梅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王雪梅说:“我是说,你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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