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湖危险
李楮墨一脸疲态,从张潮水所在的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
长廊挨着房屋,黑色锦袍随着主人的步伐在转角拖着,跟随主人来到了李府的大少爷院这也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李楮墨前脚刚进院子,小夏就迎了上来,接过李楮墨手里沉甸甸的绣着元宝图案的布兜,弓着身子恭敬的喊着:
“大少爷回来了!”
李楮墨嗯了一声,他的眼睛黑漆漆的,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示意小夏打开袋子,说道:
“收好!”
银子是张潮水借的,李楮墨把装着钱的银袋交给仆人小夏,眯着眼心里打着小算盘——
管家李兴发克扣他的月银,不是一次两次了。
叫小夏的小仆人手疾眼快,把银袋从空中捞回怀里。
打开后,下意识的“啊”了一声,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小夏见着银子,连忙仔细捧好手中的银袋,惊呼:
“这得有三百两白银了吧!”
小夏与李楮墨岁数相差无几,自小侍奉李楮墨。
小夏极少见到如此多的现银,嘴巴张大。
李楮墨眼珠转了一圈,有些遗憾的说:“对,三百,我给张老师借了七百呢!他才给三百!着实小气了点!”
小夏的嘴巴张大,捧着银袋的手有微微颤抖。
“少爷,一个铜板可以换两个烧饼。”
“一两白银大约可以换一百个铜板。”
小夏用力的吞咽了一大口口水,接着说:
“三百两白银,就是六千个,不,六!万!个!烧饼。”
“小人的月银不过四五两白银!”
“这三百两白银……”
小夏掰着手指头数烧饼。
李楮墨挥手给了小夏一记头槌,笑骂道:“倒是瞧不出你有这等算术能力,不若跟我二娘一道,去账房逍遥快活!”
“我才不去呢,我走了少爷你碰见下一个刁钻老家伙,饭都不给您吃!”
小夏吃了头槌,疼的直咧嘴,嘴上反驳着李楮墨,双手下意识的要去揉着自己的脑袋,却把手里紧紧抓住的沉甸甸的银袋举上头顶了,样子滑稽的很。
李楮墨往后一掀自己的长袍,就大咧咧的坐在长廊的栏杆上,深深喘了一口气,仿佛跑了很长一段路一样,哪有一点少爷样!
这大宅,本就占地面积极大,偏又建了长廊,小巷,屏风,假山,湖水,纵横交错。
好在这书房离李楮墨自己的小院不是很远,绕来绕去不过一个“回”字形。
李楮墨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另外一种防盗措施——
胆大包天的酸秀才,相中这府上哪个如花似玉的丫头,,绕过管家李兴发的眼睛;
好不容易翻过高墙大院,爬了进来,看着院里大屋子、小屋子、穿堂屋子,该是如何绝望;
眼睛一闭心一横,随便找个屋子翻窗一跃,结果跳进了如豺似虎的二夫人的房间,那不就悲剧了。
果然老天爷就喜欢看棒打鸳鸯的戏码,着实是有点意思!
李楮墨想着如此,耳边似乎想起了那二夫人的尖叫,和家丁们混乱的脚步声,以及火把,灯笼燃烧的味道。
想到如此,李楮墨一边用宽大的袖子给自己扇风,一边笑了起来。
小夏看着主人的笑意,用手在李楮墨眼前滑啊滑,试图把发呆的李楮墨拉回现实。
“少爷,这白银如何安置?”
小夏问道。
“收起来,你在它在,它没你没!”
李楮墨吓唬小夏,道。
听闻此言,小夏紧忙把银袋收到怀里,生怕丢了一样。
“我看看那黄木如何了——”
李楮墨歇够了,起身往正厅走去,身上的黑袍拖着地。
几步穿过正堂屏风,往后走去,黄花木架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青釉花瓶和大大小小的赏玩之物。
踩着地毡越过小榻,门槛后面就是李楮墨就寝的床。
只不过此时,这床映入眼帘,却是被一分为二的一副凄惨的模样——
就像被打劫一样,李楮墨的床,上下分离,四根床柱已经被锯断,安静的躺在一侧。
床柱是由漂亮的说不出品种的木头,经过人工细细打磨,由大师亲手雕上栩栩如生的竹子,而后又镶嵌上即为罕见的红宝石。
而今,这床柱正从底部被连根锯下来,连着床顶被掀翻放在一侧,从粗糙而又新旧不一的缺口可以看出,这并不是专业人士的作业。
叫小夏的小仆人跟在李楮墨后面,看着这被李楮墨糟蹋的像遭抢劫一样的画面,嘴角有些抽搐——大少爷那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小夏又想起那一日,久病在床的大少爷,不知为何,也不知道从哪找到的一把宝剑,少爷抽出宝剑,欣赏的道了句:
“好剑,好剑呐!”
随后小夏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画面,李楮墨挥着宝剑,宝剑闪着寒光,直直的就往那无辜的床柱子上削。
一剑。
两剑?
三剑!
小夏:“?”
大少爷停下了——
大少爷揉了揉胳膊?
大少爷再次举起了宝剑!
一剑又一剑…………
小夏当意识到眼前的情况时,一脸惊悚的看着努力的李楮墨,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撕心裂肺,颤抖着,尖声呼道:
“大!少!爷!”
等到管家李兴发风风火火赶来的时候,尘土飞扬。
李楮墨借用的宝剑已经卷刃,床被一分为二。
小夏看着李楮墨苍白的脸上被汗水打满,身上也因为热,锦袍尽数褪去,只着中衣,衣衫不整。
李楮墨看着眼前的杰作,露出整齐的牙齿,像一个纯洁而羞涩的少年,笑的淳朴——
“来了,发哥!”
李楮墨和蔼可亲的看着管家李兴发,仿佛见到了熟人。
“疯了,不过了!”
小夏心想,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
回到当下。
“小~夏”
一声熟悉的呼唤,把小仆人拉回现实。
小夏看着残局中站立的李楮墨,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脸色发苦的皱在一起,连忙应答。
李楮墨温柔的问——
“没有人过来乱动吧!”
“按您的吩咐,无人踏足您的寝室。”
小夏回答道。
只见李楮墨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少年仆人的肩膀。
随后李楮墨转身,看着这一地狼藉,嘴上念叨着:
“这样模型就出来了,怎么填充呢~”
李楮墨扶着额头,继续自言自语道:
“记得席梦思是软软的,弹弹的……”
“软……”
“弹……”
“什么布软软的呢?”
一旁的小夏下意识的接话:“都说云舒坊的锦衣最软!”
有了小夏的提醒,李楮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李楮墨兴奋的拍了一下手,嗓音有点少年的嘶哑——
“对啊,云舒坊可是成衣铺,布匹肯定是最全的!”
李楮墨被点醒,赞赏的看了眼小夏。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说罢。
抬脚李楮墨就往外走,不到一刻钟却又折返回来,李楮墨不太好意思的问道——
“我家铺子怎么走?”
小夏对李楮墨说走就走的行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回少爷,云舒坊铺子分布江南和江北两个区,少爷想去哪个铺子直接跟咱们府上发叔说,他们自会安排轿子,载着您去”
小夏认真的回答道。
突然想起来什么,小夏张大嘴巴快速的抬起头直视李楮墨,感觉到自己的冒犯,又迅速低下头去:
“少爷要出府?”
“对!”李楮墨点头回答,在思索着什么。
“少爷自幼体弱,鲜少出府。”
小夏试图阻拦李楮墨——管家说过,让大少爷在自己院里静养。
李楮墨思索了一下,故作神秘的回答道: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小夏吃惊的看着李楮墨,大少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跟自己一模一样。
但是怎么就有时候听不懂他在说啥嘞!
“啥?”
小夏问道。
“咳咳,我想去看看我家铺子,作为李福之子,怎能连自己家产业都没去过!”
李楮墨想了想,找了个好借口。
自己家的产业嘛!
“小的马上去李管家那找小厮备马车——”
小夏见拦不住李楮墨大少爷,老实的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
“我要微服私访!”
李楮墨一口回绝。
“啥叫微服私访!”
小夏再次眼神迷茫的看着李楮墨。
“笨蛋!大张旗鼓的去怎么能看到伙计消极怠工!”
李楮墨解释道。
“那小的马上去换衣服。”
小夏半懂不懂,转头就要去换衣服。
“少爷我自己去。”
李楮墨再次当庭驳回小夏做法。
“可是少爷您没出过府邸。”
小夏看着李楮墨,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不对,大少爷这一段时间,都很反常!”
小夏默默在心里嘀咕,李楮墨已经拿了些张潮水给的银两往外走了。
“我长嘴呢!”
李楮墨心道——鼻子下边一张嘴,在江州府还能走丢不成?
“少爷您半路晕了怎么办!”小夏一脸担忧。
“闭嘴,别跟着我!”
李楮墨喊道,阻止小夏的跟随。
……
李府,正门,门房。
“大少爷好!”
李楮墨走过着实把门房的伙计吓了一跳,二人急忙问好。
不等李楮墨走远,二人交换眼神,小声嘀咕——
“没看错吧,是大少爷吗?”
一个伙计对着李楮墨的背影小声说道。
“好几年没见大少爷了,模样长开了一些,就是他”
另外一个伙计肯定的说道。
李府确实走不出来第二个,十五岁的主人了,所以李楮墨相当好辨认。
“听说大少爷……”
一个伙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脸的你懂得的表情,对另一个伙计道:“他出去干嘛呀!”
李楮墨远远的走着,闭着眼睛也能想到下人都在议论啥!
一个念头困惑了李楮墨十五年,李楮墨也活了十五年——
李楮墨自认为是个智商正常的人,但他们老说他是傻子,是白痴。
随处可以具体表现,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他被开除了。
人们都说,从国安学院出来后,李楮墨美其名曰是静养,不再出门,实际上是被李家老爷遗弃了,就连下人们也都抽了出来。
如此种种,各种传言都有。
李楮墨一边走,一边无语——
真真假假的,他确定自己不是傻子,他也确实在养病!
至于被国安学院开除,那是另外的故事!
李楮墨不搭理家丁们的背后调侃,径直离去,他要去云舒坊。
李楮墨出府一炷香后。
李府内,两个家丁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家丁的身影快速从门口处小跑到一处院子。
“李管家,小的李四!”
窗外请安之后,家丁凑到约五十岁的两鬓发白的老年男人的耳边,悄声说——
“禀报管家,大少爷刚刚出府了。”
“哦?”那老年男子躺在榻上,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浑浊但是语气威严。
此人正是江州府李家的大总管,李兴发。
李兴发年近五十五,却一点也不糊涂,能当上李家的管家,哪有糊涂的!
不管是二十岁三十岁,还是五十岁。
李兴发伸手将摇扇的仆人屏退,眼睛一闭,道:“稀罕事!”
“可不是呢!什么时候见这位主出过门~”
家丁也啧啧称奇,感叹道。
“有说去干什么吗?”
李兴发睁开双眼,发问。
家丁立马收起调笑的表情,俯下身,本分的回答道——
“大少爷没交代,李管家,用不用人去跟着大少爷,大少爷他……”
家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暗示道。
“大胆!不必。”榻上的男子闭了眼睛,挥手让家丁退下——
“不在府里造作也好!”
李兴发想起李楮墨就脑仁疼,这个大少爷,每次口口声声要“搞发明”,糟蹋了府内多少宝贝!
家丁听令退下去,退到门口时,又听见李兴发开口道:“且等等——”
“找几个人跟着,若大少爷半路发痴,护着别伤到百姓。”
李兴发拿起水烟壶,沉吟了一下,吩咐道。
“明白,小的这就派人跟上,保护少爷周全!”
家丁领命,向后退去。
“保护百姓周全!”
榻上的李兴发没有什么表情,补充说道:“若有必要,你等拦着大少爷,切勿做出损人财物之类的事情!”
“损人财物”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李兴发挥手道:“下去吧!”
“你召唤小夏来我这一趟……”
李兴发补充道。
“是!”
家丁领命,告辞退下。
李兴发睁开眼睛,粗糙的大手摸了摸鬓角的白发,自言自语道:
“他出府干嘛去!”
……
且说那李楮墨。
出门后虽说有心理准备,但他日常院内幽静,常年不出李府,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比那深闺小姐。
头一次踏入这乱哄哄的街头。
人声鼎沸,然觉得不太真实——
叫卖的小贩,卖糖人的小摊,来回穿行的百姓,过路的马儿,拿着小猪图案糖人的肌肉大汉……
李楮墨看着这新奇的世界,呼吸着热腾腾的蒸笼传出来的包子味道。
李楮墨伫立街头,用力呼了一口气,感慨道:“世界那么大——”
一个月以前,李楮墨喝下药后,半夜从噩梦中醒过来,他闲着无事,又睡不着。
顺着长廊漫无目的溜达,行至账房听见他二娘与另一人的声音。
“只有联姻,只要联姻!”
“让少爷倒插门进乌家,他们才放心!”
“为了云舒坊的百年基业,此事或可以一试,也必然要一试!”
“此事若成了,那李家在大江商会,有了乌家的支持,才算真正的站稳脚跟!”
账房内,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慷慨激昂的说着。
李楮墨在外面,偶然的溜达,偶然的听到,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什么,磨刀霍霍向楮墨?
于是接下来,就发生了小夏看到的一幕!
……
回到现在,李楮墨心事重重的走在街头。
“啪!”
李楮墨的思绪被人打断,他的肩膀迎来一股强大的冲击力。
一个手拿糖人的彪形大汉看阴沉的看着李楮墨,冷冷的说道:“小心!”
李楮墨下意识的扶了一下肩膀,却发现黏黏的糖人粘在了肩上。
大汉比他高出一截,李楮墨感受着浓浓的压迫感——
看着大汉愤怒的拿着竹签,李楮墨摸了摸肩膀的黏腻,又自言自语的说:“江湖危险,快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