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不用你管,我自己会还的。
下午,刘红来学习绣牡丹,母亲仔细地教她。不久,母亲的另一位好朋友何晓芳也来找她聊天。何晓芳说他家里一群男人在打麻将,还一边抽烟,她就出来了。“中午吃个饭又接着打,一天都不觉得累…”
“真不知道,牌有什么好打的,天天就知道玩!”母亲提起打牌就想摔东西,不过自己的好朋友在,也就收敛了自己。
“就谁在打?”刘红好奇地问到。
“我家的那个、苏越,还有几个好像是外村的,我不认识,但他们应该认识。这是要打一整天啊!”何晓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糖逗着给我,“哎…对了,今个儿上午,苏越去东市干嘛?刚开始我还以为你们家钱不够用,需要跳粮。但我看他只带了半袋,什么东西啊?是不是打到野猪了?这年头野猪越来越少了…”何晓芳对母亲说。
母亲突然停下针线活,眼中已经湿润。她知道父亲经常会偷家里的钱出去赌博,虽然母亲总是把钱藏在旧衣袋或者墙缝等角落,但父亲依然能够找到。此时母亲又有不祥的预感,她走进里屋打开粮仓,发现粮仓有被动过的痕迹,而且粮食少了一些。原来父亲一直都没有去田地里,虽然铁锨上莫名有一些泥巴!母亲走出里屋向好朋友倾诉以前的一切不痛快,眼泪从脸上不停的滚落。刘红和何晓芳一起安慰母亲,怒骂父亲。在交谈中,何晓芳还说破了父亲以前的另一次偷卖粮食行为。
母亲气上加气,哭的更加痛苦。她将锅碗摔在院里,来到何晓芳家把父亲打麻将的桌椅给掀翻在地。父亲愧疚地回到家躺在床上,母亲不停地将他从床上拽起并责骂他。最后在朋友和邻居的劝说下,父亲只好同意出去打工赚钱。因为大家觉得他在家里却不照顾家庭,只会借钱或偷卖家里东西用来赌博,希望他在外面可以改一改,同时赚几个钱回来补贴家用。
三个多月过去了,?结果却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好。虽然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干了所有的农活,还要一边照顾我。但父亲回到家中却分文没带回来。
“我的钱在车上被别人偷了。”父亲用手擦着眼泪对母亲说。
“你说偷了就偷了?我在家里辛苦照料孩子,家里的农活我一个人干,我容易吗我?”母亲将刚买的铁锅摔在院里又碎了。“你却在外面花天酒地,你有没有良心啊!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
“我真的是被偷了,你看…你看我的裤子…”父亲将裤袋翻开,上面有一个洞。
母亲看了洞之后,在父亲的脸上抽了一巴掌说:“你骗谁啊,你怎么可能把钱装在裤袋,傻子也不会啊。这口子分明是刚划的,是你自己划的!”
“我自己干嘛要划啊!这不是我划的。信不信由你,哎…不信算了!”父亲和母亲打了起来,母亲扯烂父亲的衣服,而父亲用高粱捆扎的扫把,肆意地打在母亲的身上直到扫把散乱。这一切发生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知道哭泣。
周围的村民听到吵架声后赶来,将父母分开。经过半天的调解,父亲跪下发誓要好好照顾家里,但父母的心永远不能被调和。母亲有时候会故意不给父亲做饭,他们之间的斗气也变成经常性的。我不知道自己躲在被窝里,或者山上草丛里无奈了多少次,心痛了多少次,哭泣了多少次。
以后的生活中,母亲总是细心留意父亲的一举一动。因为我上了一年级需要学费,可父亲依然打牌,虽然他像是有点老实了。母亲无可奈何,有时就让父亲照顾我,以便随时监控父亲的去向。当父亲在别的家里打牌时,我也会像母亲一样责怪父亲几句。但父亲会转过身,用凶狠地眼神盯着我,把我吓得后退不敢再说话。
一次,母亲趁父亲不在屋内,就偷翻了他的衣袋,里面除了一盒烟没有其它任何东西,于是很放心。到了晚上父亲还是一个人出去了。母亲感觉父亲这几天很不对劲,虽然说不上是哪里,随后便跟踪父亲。
父亲鬼鬼祟祟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何晓芳家。母亲以为他又是打牌,但又想他口袋里没钱怎么打啊?母亲透过窗户细缝想看个究竟,谁知父亲正在和何晓芳一块在床上激吻。
母亲勃然大怒,捡起身边的石头向窗户里砸去,然后踹开门哭着嚷到:“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玩的很爽是吧,我让大家都知道,我看今晚你苏越有多大能耐。”
父亲和何晓芳都被母亲始料未及的出现吓了一跳,赶紧穿上衣服,向母亲求饶。母亲几乎绝望,哪管会有什么后果,她走到屋外向周围大声地喊叫:“你们快来看啊!苏越和何晓芳在做什么啊?他们被我捉奸在床,大家快来看啊!这个不要脸的…这个贱货,偷偷的和别人家的老婆在一块乱搞…大家快来看啊…”
母亲的声音肆无忌惮,足以传遍整个村落,很快周围聚集了很多村民。母亲坐在地上,向他们讲述今晚所发生的一切,还有以前家庭中发生的的种种是非。邻居们要拉母亲站起来,但母亲在地上不停蹬着双腿反抗。在大家劝说安慰下,母亲终于被拉起来。但不妨母亲用力从大家手中挣脱,快速用头部撞向墙面。幸好在母亲冲向墙的时候突然因怒气大而晕厥。父亲在一旁被何晓芳的丈夫不停的用拳脚暴打。当他看到母亲晕倒后,赶紧将母亲抱回了家,放在床上。村医赶到家里,用一根银针扎向母亲的人中穴捻动,但母亲没有反应。村医又从包中取出一袋银针,先后扎进母亲的十指指尖。母亲终于醒来了,但却非常疲惫。村医走之前对父亲说母亲身体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也顺便骂了父亲几句。
父亲送走村医,回到母亲床头道歉。母亲又哭了起来,随后站起来将父亲推向门外,把门从里面栓上。母亲找到一段麻绳,系在梁上,又将一张竹椅搬到绳子下面。她觉得活着痛苦又羞耻,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准备上吊自尽。看到这一幕我被吓得大哭,我不停地喊到:“妈,不要啊…不要啊…妈…妈…”
但伤痕累累的母亲怎么会听我的,她站在竹椅上哭着向下望,对我说:“小杰,你妈要走了,你妈没用…不能照顾你…以后你要让你爸照顾你,呃?”母亲将自己头伸进系好的绳圈里。
父亲不停的敲着门说:“小杰,你妈在干嘛?开门啊!孩子!”
我抱着母亲的腿说:“妈要上吊了,我拉不住她…拉不住她!”
“你快开门,你开门,我有办法!快!”
我怕当我松开母亲的腿去开门后,转过身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但,没有其它办法,我只好松开母亲的腿朝门走去。由于太紧张,我的手似乎不听指挥笨了好多,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门栓打开。
父亲冲进来时母亲刚把椅子蹬开。他赶紧把竹椅扶正,站在上面,把母亲抱了下来。
母亲把父亲推开,说:“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又不管我。不让我好好活,也不让我去死,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要和你离婚。”
母亲从家里跑了出去,回到三十公里外的赵村娘家。娘家空无一人,外婆外公都早已去世,有的只是一个破茅屋。母亲将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之后的日子就住在了里面。在白天,母亲去老朋友家吃点饭,晚上就回到屋里,在床上铺垫些稻草睡觉。
终于在一个似乎平静的日子,父亲被传唤到法庭。父母离婚时,因房产证署名为“苏越”,房子被判给了父亲。母亲认为房子和孩子不能分开,就同意将我划给父亲,她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好的家。母亲分到了家里的现金、一半粮食和三分之一田地,之后就离开了。可母亲却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恨父亲,我多么得想离开他,多么希望和母亲在一起!
母亲用补偿金和从朋友那里借来的钱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我经常会因梦到母亲而不知不觉地哭泣,有时在上课时也会想起母亲而流泪。我让父亲带我看母亲,但却遭到父亲白眼相待。
我知道指望他是不可能。一天早上,一个老板找到家里,说是要建一个采石场,希望父亲把房屋地皮卖给他。但犹豫价格太低而最终没能谈成。父亲把我送到学校,我看他走了之后,就来到校院墙的一个角落,那是其他小朋友经常逃学的地方。墙上早已被凿了一些洞,刚好手脚可以伸进去。墙下零散地堆积着一些砖头。我将砖头整齐地累在一起,踩着,用力从墙上翻了过去。我打了打身上的尘土,穿过三个村落,终于见到了草棚里住着的母亲。母亲看到我很开心,给我炒了一碗鸡蛋让我吃。还给我做成了一件新衣服,穿在我身上,很合适。衣服上绣着一些花草,还有“宝贝儿”三个字,我非常喜欢。母亲不停劝我回家,说草棚里太冷,说粮食还不够自己吃。当然我也知道这只是借口。母亲一定不想离开我,一定只是怕我跟着她受苦。我也不想让母亲伤心,就挥了挥手向她告别。
中午我回到家,父亲看到我穿着新衣服。父亲问我衣服是哪里来的,我说是同学的。他不信,就让我把衣服脱了。我不脱,父亲就硬把我的衣服给扯了下来,衣服还被扯烂了一块。
他嚷到:“不在学校好好学习,就知道乱跑。家里供你读书容易吗?在学校不好好学习,以后累死你!你是我儿子,那个疯子已经不要你了!你以后不要理她。再敢去找她,我打死你!”
“他是我妈,又不是你妈,你不要我要,我还不想要你了呐!”我将书包摔在地上,母亲送我的东西也散落出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我儿子,你敢这样和我说话!我打死你信不信?”
“儿子怎么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告诉我,我是什么人?我看你是真想找打了。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父亲用布鞋狠狠地抽向我的屁股。
以后我若再去看望母亲,我会把母亲给我的玩具糖果等藏进书包或者放在山上的草丛里。母亲也会去学校看我,给我带好吃的。有一次她还给我做了个布料玩具娃娃,我特别开心。上学时我就会带上,午休时就抱着。由于娃娃太大,下学后我只能将它偷偷地放进草丛里,盖好才回家。
在和母亲离婚之后,父亲常常将一群大人带到外屋打麻将。他们会在家里又说又笑,还抽着烟一直从晚上到早晨。噪音和烟味让我无法忍受,害得我无法入睡。有时,我忍不住就冲出里屋责骂,但总是会被父亲发怒的眼神和呵斥的声音吓回,我恨自己不够强大,恨不得离家出走,但这里却是我生存的依赖。若是离开,我该去哪里?去麻烦母亲,还是去未知的天地流浪乞讨?
在我上二年级时,我和父亲正在床上睡觉,突然一阵敲门声将我们惊醒。父亲去外屋开门,被一群突然闯进来的人按在桌子上。那些人让父亲归还被借走的高利贷,但父亲没有钱。父亲被拳脚痛打一顿,被要求在一个月内归还一万元,否则这些人就会让他“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父亲答应就算砸锅卖铁、卖掉房子和田地,也会准时还给他们。最后那群人砍掉了父亲的一根手指作为警告。
我在里屋看着这一切很害怕,但又没有心思去同情父亲,只觉得他很可怜。即使我流下了眼泪,那也是为了这岁月而流。我安静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父亲没让我去学校,没说为什么。他去东市卖掉田产和家具,但却在半路刚好遇到那几个人,所有的钱都被抢去了。父亲找到村医向他借钱,虽然几次看病的钱还没他,但村医在骂了父亲之后,还是借给了父亲几百元。父亲说等庄家收了之后就还债,其实田地早已经卖掉了。父亲觉得钱不够,就顺路找到其他几位牌友家里借钱,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借给他。即使是父亲曾经借给他们的钱,他们都找尽各种借口不愿偿还。
父亲回到家收拾好行李,对我说准备晚上和我一起逃跑,让我好好睡一觉。我趁父亲不注意,用棍子把父母的结婚照从墙上弄下来。原来结婚照是叠加的两层,把它们从中间撕开,把父亲的一边撕的粉碎,又将其中一张母亲的照片贴在床头。我躲进被窝里,看着母亲的照片,眼睛都湿润了。
等到晚上十点中,父亲强拉着我出了村落。我舍不得母亲,而且还有一个玩具在草丛里。我一边走一边哭喊,但父亲怕被人发现,让我闭嘴,甚至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只好哭着但不敢出声。
父亲带我在公路上等了好久才搭上了一辆便车。那是我第一次坐车,虽然是一辆运送红砖的卡车。我坐在卡车上望着四周变换的风景,心中总算是有一点兴奋。从小山村到城市的路段中,我可以先后感受到了土路的泥泞,鹅卵石路的颠簸和水泥路的平滑。在我的视野里,那座古老的山也渐行渐远,最终模糊一片,消失在记忆的边缘。卡车从稻田飞向菜园,从茅草屋驶向高楼大厦,从熟悉的土壤开往陌生的天地。这是不是童年的神话,我已记不清。迎接我的是新的生活开始还是苦恼的重复,我也无从得知。<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