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
…“没人帮你遮你的腿。”
宛如将死的巫婆在临终前碎碎叨叨的诅咒般的抱怨与刻薄无比的讽刺,皆未曾间断地在我脑中盘旋轰鸣,使我脑中顿觉被奔着打乱思绪去的强热流充斥,也感到上半身被无形却猛烈的压力缠绕,气息也变得更不通畅和平稳,周遭的每个角落仿佛皆萦绕着毒性气体般,让人每分每秒皆感窒息。
我该让她说下去吗?
她言之意已然如此明晰,且句句逾越红色的底线,大抵逃不过刻意将我的伤疤反复揭开撒上盐巴,再用可受自我控制的脚反复蹂躏,以此宣泄自我情绪收获快感之心:
“你已是让全家倒霉且累赘般的存在,所以你的负面情绪应当被扼杀于肺腑中。这种情况下仍然助你自理的我简直可称伟大,如若你敢忤逆或暗自抱怨我,那便会得到天大的惩罚,例如再也没人照料你,你只能和你的两条腿一同下葬,去地狱寻找你因保家卫国死掉的网友。”
这便是最完整的翻译。
有人问:当无法忍受他人时,我们应当怎样?
我会答:fighto
flight,反抗或逃避,我们只能选择其一,也理应选择其一。
那此时此刻的我该如何做?
该让她继续说下去吗?
不,忍耐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现在让她闭嘴会更快乐。
发自内心想说这话的人亦理应保持沉默。
我不否认逃避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但从人类诞生至今,我们所知的那些英雄中,不论是站在光里的,还是在黑夜中高声呐喊的,或许从未有过用逃避面对现实、用逃跑解决战斗的人,他们几乎百分之百皆是迎面而上,逆光而行。
只因当生来的战士遭受不公或遇见不公时,他们的勇气和愤起之心便会被激发,这份勇敢是无比孤高的,是值得崇敬的,是天生自带的战胜自我的本领,是并非每个人类都具有的。
而当畏惧与胆小把自己完全战胜,人类就会打算以逃之夭夭或避而不谈的方法,试图以淡化问题解决问题。我的想法吗?想要蜷缩起来不去直面是人的本能,有畏惧的心理更是人之常情,我在某些方面也曾用过同样的解决方式,且不止一次,因此勉强也算是能十分理解。
但此时此刻的我不推崇逃避。
我决定战胜人类的本能,为自己高燃战斗的火。
我决定反抗。
“………你给我,闭嘴!”
距离手边最近,亦足以称为拥有坚硬外壳之物的手机,伴随我嘶声竭力的怒吼,瞬间变为夯实的武器,在我还算拥有正常功能的手臂的挥动下,从病榻上被一把抄起,分毫不差地朝着外婆干瘪苍老的面孔,像坚固的石头瞄准标靶般极速飞去。
可能是由于外婆对于我的认知长期仅限于无法自理和羸弱不堪,说难听点便是觉得我是个事事需要依赖他人的残废,别说用武力攻击别人,就连如何照料自我都成了困难,我的脑内还存留反抗的愿景、保留一点微弱的反击能力、能够做出将她鼻子砸流血这般事,绝对不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方可让她感到诧异。
因此,她来不及做出避闪的举动实属正常。
砰!
还未等秒针行走两格,我甩出去的手机便猛烈地与她的脸来了个亲密贴合,随后完好无损地掉落在床沿边,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般。
但外婆的脸却显然遭了大秧,伴随一声措不及防的惨叫,鲜红的鼻血瞬间从她的鼻孔中哗地喷出,血珠再一滴一滴地顺着鼻孔滚落而出,她的表情极度扭曲,脸肌开始不停地抽搐,一时间只知道捂着脸哇哇大叫,但血液却又从她的手指缝中渗出,情状惨烈,显然是鼻内毛细血管都破损了!
而我的心里却莫名其妙涌上一股快感,一种反抗成功,报仇雪恨后的快感!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认为根本没有考虑,也觉得没有任何必要考虑。
此时此刻的我只认为,既然忍耐换来的只是得寸进尺与更不尊重,既然已经采用武力的方式反抗、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以表愤恨,便也不用再顾及对方的颜面和感受,直接全盘倾吐而出甚至更干脆些。
没错,那些曾因胆怯对方动粗而没有吐露的话,因害怕真正无人照料而只能饿死在床上才没有直言的心声,于这一刻起便可再无任何畏惧地爆发而出。
我还将继而反抗,因我坚信敢于高唱我歌者,发出的声响必将震耳欲聋。
“我只是因为伤情过重而无法照料自己,才需要依靠六七十岁的你打理,我只是由于那次车祸和躁郁症,实在没办法融入进学校生活,才没有办法完成学业。
我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废物,我还可以凭借我的臆想去创作许多独一无二的东西,我还可以用我的手去敲打屏幕、用文字拯救正处于黑暗中的孩子,我还有梦想,我还有信念,我还有网友等着听我的好消息,我眼中还有希望。
我有什么理由被你指责为辍学的废人,还经常要被拿去和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孩子比较?
你对我没有希望了,可我对自己还有,我的朋友对我还有,大家包括我自己都在期待我等到黎明的那一天!”
竭尽全力用虚弱的声音怒吼而表达的句子沉重地敲定尾音,将长期积压的不满与愤恨爆发而出后,酣畅淋漓又意犹未尽的爽快涌上心头,无形的压力却如拨开迷雾般散去许多。我的额头及上半身皆感知到被黏腻的汗水渗透,望着跟随我急促的呼吸快速起伏的腹部,再瞟一眼狼狈不堪的外婆,我本想扯起获得胜利后才会有的笑意,但回过神来却意识到自己的双腿被一双布满皱纹且带着血迹的手抓住。
她告诉我:我今天死定了。
而我却笑得愈加放肆,我高喊:
反抗你,我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