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禄最终还是救了回来。
道真为他在颅下及腹腔处连续施针放血三日,让人用芦苇茎将淤结的血块给一点一点引出来,加上倾元堂大夫开的化瘀之方,三天后冯宝禄终于醒了过来。
只是他脑中血块积淤太久,眼睛看不见了。
程曦默然坐在床前,看着眼前双颊深陷、虚弱昏沉的中年人,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当初那一双迥然精亮的眼睛此时灰蒙蒙一片,瞳眸黯然无光。
程曦看着冯三小姐为他擦去嘴角药渍后掖好被角,继而两人默契地去了隔壁房间。
这几日冯三小姐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但看上去精神还行。自从出事后,程曦只在冯宝禄醒来时见她落泪过一回,别的时候冯三小姐表现的出人意料的坚强。
“你有何打算?”程曦直接了当问道。
冯三小姐怔怔看着窗外,思索片刻后道:
“如今最紧要是父亲的身子,道真先生说父亲得仔细静养许久,只怕几个月内都不能动身上路。”她顿了顿,眉头微蹙道,“……我打算在京中租一处宅子暂且安顿下来,另外还要修书回去告之我母亲。”
程曦点点头:
“此事交给秦肖去办,你且安心照顾冯大家。”她说着沉默一息,问道,“你家中生意怎办?可有人能帮忙打理?”
据她所知,冯家的生意向来是冯宝禄亲自管的,冯三小姐也帮着一道处理些事。
却没听说冯宝禄有儿子帮着打理。
果然冯三小姐听了这话眼中浮起忧色,随即又隐了下去,道:
“……各处生意都有大掌柜主事,想来几个月内不至于出乱子。”
这就是打算将冯宝禄的事先瞒下来。
程曦便不再多言,也没有再提粮号与布庄生意的事。
她回去后交代秦肖立即为冯家父女寻一处宅子,秦肖丝毫不含糊,第三日便将一处二进宅子的钥匙与租契交到了冯三小姐手中。
冯家父女便带着几个随从暂时在京中安顿下来。
待到除夕前一日,程曦专程去看了一趟冯宝禄,他已然能坐起身用饭,只是仍然很虚弱,不大能说话。
程曦没有急着询问发生了何事,只是嘱咐他们若有什么事,不拘何时尽管去程府找她。
冯三小姐先前心中对程曦的那一点芥蒂至此也彻底消去了。
然而程曦却始终无法放下这件事。
许多谜团一直萦绕心头,她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便是有人敏锐察觉冯宝禄在各处打听消息,却何至于就要为此下毒手要人命?
莫说插一脚生意本不是容易的事,但说冯宝禄的身份未明,那些人怎么就敢贸然动手而不怕惹出事端来?
只有两个解释,一是对方自恃靠山过硬,不论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冯宝禄也许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程曦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只是要如何去查、查些什么、派何人去查,却都是她如今没办法解决的问题。
且冯家如今这个状况,要保住自家生意只怕都是难事,程曦与冯家先前说定的事自然便无法继续。
她却要再去找人才行。
程曦满脑子想着这些事,便是除夕守夜之时都显得心事忡忡,惹得沈缳同李落取笑道:
“咱们的大小姐怕不是在担忧福建兵乱之事罢?”
李落轻轻拉了拉程曦。
程曦回过神,不由看着沈缳问道:
“福建兵乱?”
沈缳便笑指着一脸茫然的程曦同李落道:
“你瞧我说罢?非得同她说这些男人们的事,她才肯理你!”
李落闻言失笑,见程曦看向自己便道:
“你莫看我,我可不知道。”
程时基本不会同李落说这些,且他如今新婚燕尔,自外头回来后黏着李落各种荒唐,哪有功夫讲那些沉闷枯燥的政事。
程曦又去看沈缳,沈缳摇摇头笑道:
“我只听你大哥说了一嘴,因要过年了,此事被通政司压了下来打算年后再递上去……想来应该没闹出什么大动静罢。”
若如当初大同兵变那般严重,通政司哪敢擅自做主压着奏报?
沈缳觉得这事连程昭都可以随随便便同自己妻子说,可见不是什么大事,兴许待翻过年兵乱早就平复了,故而通政司觉得没有必要特意为此去惹昭和帝晦气。
程曦却联想到了万蔚与陈考头上。
陈考如今风头渐起,所有人都觉得他重新入阁是迟早的事。万蔚在此时让人压了兵乱的折子,却又将风声放出来传得人尽皆知……是什么目的?
程曦不由气馁。
这些消息若不是她主动打听询问,根本无从得知!
“大嫂,四嫂,”程曦歪过去磨着沈缳与李落,“日后若大哥与四哥同你们说了些什么,你们记得告诉我一声可好?”
沈缳早已见惯不怪,李落却没想到程曦居然这般关心朝政。
“你为何要知道这些?”
她有些好奇,毕竟从前程曦在她面前也不曾表现出这一面。
程曦闻言面不改色道:
“我若对这些事不清不楚的,如何同各家小姐打交道?倘若父亲与人翻了脸,我却还同人家女儿一道赏花,那岂不尴尬?”
沈缳闻言便笑道:
“那再告诉你一事,省得叫你赏错了花……听说大理寺卿刘敞刘大人同淑妃娘娘的母家有些远亲,你日后遇着刘家小姐记得客气些。”
程曦一怔,随即睁大眼。
刘敞与宁王的关系暴露了!
她想起自己先前同程原恩那番谈话,忙急急问道:
“消息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沈缳轻笑,“这朝中除了……还能有谁天天盯着万家同宁王?”
那就是陈考的人放出消息。
程曦悄悄舒了口气——不论陈家为何会突然发现刘敞的秘密,只要莫让人盯上父亲就行。
因第二日一早,五品上命妇均要入宫觐见皇后,故而王氏让人来劝她们早早散去歇息。
程曦与李落一道回去,在洛风苑分开时她忽然同李落道:
“四嫂,明日入宫后,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