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进面现羞愧之色，摇头道：“书记，我不知道，虽然我上任以来，县里的每个贫困乡镇我都跑遍了，但是吴各庄乡这个肉鸭养殖基地，我从来不知道，也没听乡领导说起过。作为县长，我实在有些失职，我……”

　　宋朝阳抬手打断他的话，目光环视其他的县里班子成员，问道：“谁还知道这个肉鸭养殖项目？”

　　寒水县众班子成员谁都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堂堂一个市委书记，干吗要抓住一个扶贫项目不放？还要问自己等人知不知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道他要以此判断自己等人是否认真扶贫了？

　　当下县委副书记举手道：“宋书记，我知道这个项目。”

　　宋朝阳问道：“你对这个项目印象如何？”

　　那位副书记答道：“还是很不错的，就是规模再大一些就好了。”

　　宋朝阳笑了笑，又问：“别人谁还知道？”

　　县委办主任打算抓住这个好机会，在市委书记跟前露个相，也不管排位顺序了，抢着举手道：“宋书记，我也知道，我当时和王书记一起去的，听王书记对这个项目赞誉有加，我也觉得非常好……”

　　其他几位县领导班子成员，有确实不知道，但还能保持诚实本心的，保持了沉默；可也有不知道情况但想在市委书记跟前亮相的，于是又站出几个人来，有两个县委的领导，一个县政府的领导。

　　宋朝阳等他们表态完毕，缓缓点头，道：“好，现在，所有人，都去那个肉鸭养殖基地！”说完当先站起身来。

　　赵光、刘河两位乡领导一听，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登时傻在座位上了。初时两人眼见宋朝阳边问边发笑，满以为这件事已经糊弄过去了，更有县委书记亲自掩饰，更加觉得不会出问题，只等着这个会议开完送宋朝阳这尊市里大佛走人就没事了，哪知道宋朝阳按住这件事不放，而且最后祭出了一招回马枪，又杀了回来，而且是直接击中这个谎言最薄弱的地方，如果真去基地的话，看到那几个破破烂烂的空荡大棚，岂不是所有的谎言都被拆穿了？自己等人岂不是马上就要下台？

　　县委书记也有点发虚，他正是赵光、刘河二人在县里的后台，二人乡委书记、乡长的帽子都是花钱从他手里买来的，二人贪污了扶贫款后，自然也拿出部分来贿赂这位老板，请他关照，免得以后出了岔子无法收场。这位县尊大人倒也没白收钱，也曾提点过两人：扶贫款可以动，但要动得漂亮点，别让人挑出岔子来，你虚设项目不怕，但一定要有个项目的样子，最少要有个壳子，可以糊弄外人。

　　而赵刘二人也正是按他的提点做的，假装建设五个大棚，其实只做好一个，并从老乡家里借了鸭子充数，摆出一个正在建设中的肉鸭养殖基地的样子，用于通过项目验收，过了以后，又请这位县委书记过去参观。他参观以后，觉得架子还算可以，起码是搭起来了，以后真有省市审计部门或者扶贫部门下来检查，也能迅速布置成一个基地的模样，于是就放心的走了，以后也没再问。

　　也正是因为他曾经参观过，所以刚才宋朝阳所问的涉及到基地内容的问题，他才能回答得出。当然，他也想趁此吹嘘下县里的扶贫成绩，又觉得宋朝阳肯定不会去那个基地了，就大吹特吹了一番。谁知道宋朝阳最后来了这么一手，没有任何预兆的直接提出全部开往基地，谁知道那基地现在是什么样子？如果是自己当日参观时的空架子模样，那不仅赵刘二人倒霉，自己这个县委书记也要跟着坐蜡啊。

　　他想到这，冷汗直冒，尾椎骨如同过电似的嗖嗖发麻，陪着笑说道：“宋书记，您看这也晌午了，您长途过来调研肯定也疲累了，要不咱们先吃工作餐吧，等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再说。”

　　他打的算盘挺好，先请宋朝阳吃饭，席间用美酒佳肴甜言蜜语把他哄开心，等吃完他一犯懒，自然就不想去那个基地了，接下去还不是任由自己摆布？

　　可宋朝阳偏偏不让他的算盘如意，冷冰冰的道：“吃饭急什么，等参观完那个在你们嘴里红红火火的肉鸭养殖基地，回来再吃也不晚。”

　　这话里的讽刺之意已经相当明显了，机灵如县委书记者一下便听了出来，是不是这位市委书记已经发现了什么不对？但县委书记又不敢多问，可也不敢答应，一时间僵在那，别提多尴尬了。

　　赵光自作聪明的说道：“呃……宋书记，那我先派人准备一下，打扫一下基地，省得鸭毛啊鸭粪啊弄脏您的衣服鞋子，更影响您的心情。”说完不等宋朝阳同意，吩咐刘河道：“刘乡长，快去清理一下基地，我们稍后就陪着宋书记过去。”

　　刘河自然明白这位老搭档的心思，是让自己赶紧派人过去把五个大棚“装饰”起来，再从老乡家里借点鸭子凑数，实在没太多鸭子倒也无所谓，就说刚刚被收购商收走了一批，还没进小鸭子，他宋朝阳也难以分辨出真假来，关键是把几个大棚搭起来，有个养殖大棚的样子，这倒也不难，大棚的墙都已经建好了，用于支架竹竿的水泥柱子也立好了，而竹竿和塑料布都是现成的，用车拉过去就能往上搭，十几个人一块干的话，半小时就出样子了，当下毫不犹豫，离座走向会议室门口，虽然是走的，却比兔子还快。

　　宋朝阳冷冷一笑，心说现在知道补救了，早干吗去来？今天我在这，岂能容许你们把缺漏补上？道：“刘乡长，不用麻烦了，我没那么多讲究，一起过去吧。”说完已经走向门口。

　　县委书记大惊失色，忙上前虚拦，劝慰道：“宋书记，还是先让他们收拾一下吧，他们既然那么说了，那么基地现场环境应该不太好看，咱们稍微坐会儿，喝口茶水再过去，好不好？”

　　宋朝阳理都不理他，径自走向门口。

　　县委书记讨了个老大没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一忽儿，眼看宋朝阳三人已经出去了，这才一把揪住赵光的衣服，如同受伤的猛兽似的嘶吼道：“基地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赵光听他声音不对，吓得打了个冷战，再看到他的眼睛，好嘛，短短的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眼珠子竟然已经红了，脸孔也是狰狞无比，像是要吃掉自己似的，只吓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道：“现……现在……现在哪……哪有什么样子，完……完全就……就是……就是野地！”

　　县委书记不听还好，听后急火攻心，一阵头晕，忽然再也忍不住怒气，扬手抽了他个嘴巴，低声喝斥道：“赵光，你……你他妈今天害死我了！”

　　众县领导班子成员与乡班子成员眼见县委书记当众抽赵光的耳光，都是大惊失色，愣愣的看着二人，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县长秦思进却是冷嗤一声，带着自己的几个亲信追了宋朝阳去。

　　县委书记看到秦思进走出会议室，才想到宋朝阳还在，抬手擦了把额头的热汗，眼珠转了转，一把扯过赵光来，小声道：“聪明的就自己扛下来，只要我还是书记，你就还有翻身的一天；要是连我也下台了，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哼。”说完猛地推开他，快步跑了出去。

　　“宋书记，宋书记……”

　　县委书记在楼下追上了宋朝阳，拦在他身前，苦着脸说道：“对不起，宋书记，我要诚恳的向您承认错误，我刚才回答您问题的时候没有做到实事求是，更没有做到与时俱进，而是错误的拿以前看到的情况当做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向您汇报了。事实上，吴各庄乡党委书记赵光刚刚偷偷告诉我，那个肉鸭养殖基地因为某种原因已经荒废了，我这才知道刚才做出了错误的汇报。不过我不是有心欺骗您的宋书记，我也是刚刚知道内情，而且最早我参观那个基地的时候，基地确实搞得不错……”

　　宋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团空气。

　　县委书记又道：“不管那个肉鸭养殖基地是因为什么原因荒废的，总之乡党委书记赵光与乡长刘河有脱不开的责任，而且他们刚才还在意图蒙骗宋书记您，实在是背离党员干部的基本党性原则太远，因此我刚才已经临时做出了决定，将二人就地免职，等待事情调查清楚后再做进一步处理。”

　　他说完这话，冲楼门里吼了一声：“赵光，刘河，你们给我过来！”

　　赵光与刘河也都不是傻子，都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因此明知道要被当作棋子牺牲掉，也是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否则可就一点机会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