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叔,刘青山是一无所知,万万想不到,茫茫人海,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相遇。
同样的,对面那位中年汉子,也无比惊愕,但是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小子,原来你就是哑巴老大信里说的小山子,好好好,还不快点给师叔磕一个!”
磕头,在这啊?
刘青山瞧瞧熙熙攘攘的人流,还真拉不下这个脸。
这个师叔似乎有点不靠谱,哪有见面就叫人在大街上磕头的。
算了,谁让他是自己师叔呢,磕就磕一个吧!
正当他膝盖刚要弯曲在地,肩膀却被一只大手抓住,只轻轻一提,刘青山整个身体,立马全都悬在半空。
嗯,看来确实是师叔。
刘青山这回还真信了,换成别人,能像拎小鸡子似的,把他给拎起来?
松开手后,中年人一脸嫌弃道:“老大这是走眼了吧,怎么收了个不中用的?”
刘青山顿时一脸黑线:师叔,您能不能考虑一下师侄我的感受?
他立马解释道:“师叔,我跟师父学艺,才一年时间。”
“哦,那还算不错,你小子悠着点,这几年可不能碰女人,不然就废了。”师叔他老人家拍拍刘青山的肩膀,手劲儿是真不小。
话是实话,也透着关爱,可是听着感觉真是别扭。
刘青山只能嘿嘿两声:“师叔,还没请教您老……”
“老什么老,我才四张,还没娶媳妇儿呢。”
师叔又瞪起眼珠子,四张就是年龄刚过四十的意思。
刘青山眨了眨眼:合着也是老光棍一根,这点来看,师门还真是一脉相承。
不对,要是传到我这一代,还是这个门风儿,那不就坏醋了。
他算是瞧出来了,这位师叔啊,说好听点就是天真烂漫,没有心机,说难听点,就是有点愣。
不过也好,这种人好交。
正这时候,旁边有有一辆三轮车经过,摁摁铃铛,嘴里打着招呼:“帽儿爷,今儿个跑几个活儿啦?”
帽儿爷,刘青山眨眨眼,老北京有各种“爷”,这帽儿爷,一般指那些傻不拉几的,是从傻帽儿这个词儿演化过来的。
“收摊儿了,正好碰到我师侄来看我,我们爷俩回家好好盘盘。”
师叔挥了一下大手,然后又转向刘青山说:“你师叔我姓艾,大号叫艾文茂,这帮孙贼都叫我老帽儿,你就叫我老帽儿师叔就成。”
“走走走,不住店了,去师叔家,就当自己家啦!”
说完他大大咧咧地骑上三轮车,蹬着就跑,吓得车里的老四差点喊警察叔叔。
“师叔,您先停下,一会我那个长辈就过来了。”
刘青山喊了几声,三轮车反倒越来越快,他也急了,吼了一声:“老帽儿师叔!”
吱嘎一下,三轮车这才刹住,车上的老四老五被惯性带着,直接往前飞。
老帽儿甚至都没回头看,直接伸出两只扑扇般的大手,在半空抓住两个小丫头,身子一个铁板桥,向后一仰,又把她们放到原来的座位上。
然后他才抓了抓头说道:“好像也是,我那就两间屋子,还真住不下你们。”
见他刚才露的这一手,刘青山也是彻底服气。
这一身好功夫,蹬三轮可有点太埋没了。
等到老帽儿又骑着车子回来,在道上边等候林子洲,刘青山就把家人给他介绍一番。
老帽儿看样子挺喜欢孩子的,把老四老五抱起来扔得老高老高。
吓得老四直叫唤,而他则咧着大嘴哈哈笑。
刘青山也有点脑仁疼: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周伯通师叔呢?
于是他连忙嚷嚷道:“师叔……”
“叫我老帽儿师叔。”
“好的,老帽儿师叔,您先在附近找个地方,我们刚下火车,早饭还没吃呢。”
老帽儿这才啪的一拍脑门:“把这茬儿给忘了,可别把咱们小老四和小老五给饿着,走,师叔领你们俩小不点喝豆汁儿去!”
“豆汁儿就不必了,找家煎饼果子店或者油条豆浆啥的就成。”
刘青山知道,外地人肯定是喝不惯豆汁儿的,连忙提醒。
老帽儿听了还不乐意:“到了首都,必须吃咱们老首都的吃食,豆汁儿配焦圈,要不就一人来一碗卤煮或者炒肝儿。”
刘青山也不理他,看到卖煎饼果子的,自己先要了一个,在这一边吃一边看着三轮车,连等候林子洲。
老帽儿领着剩下的人,爱吃啥就吃啥吧,反正能吃饱就成。
等了好半天,老帽儿这才扛着老四老五,领着一伙人转悠回来。
没错,就是扛着,一个肩膀头坐一个,他肩膀也宽,别说俩小不点,就算坐个大人上去都没事。
老四和老五手里还拿着吃的,美滋滋地吃呢,看到刘青山,老四把手里的吃食递过来:
“哥,首都的豆面卷子,比咱们家的好吃!”
“这叫驴打滚。”
老帽儿嘴里还纠正呢,瞧得出来,他是真喜欢孩子。
刘青山吃了两口驴打滚,软糯香甜,确实不错,问问其他人都吃的啥,果然不是卤煮就是炒肝儿,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还好的是,这年头的人,很少有挑食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等人的工夫,闲着没事,刘青山就跟老帽儿闲聊:“师叔,您有这一身本事,咋还当起板儿爷呢?”
“混口饭吃,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把子力气,不干这个还能干啥。”
老帽儿也一点不在意,反正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刘青山咧了咧嘴:“那这身本事不是糟蹋啦,您就是找个地方,开个武馆,天天教几十名徒弟也好啊。”
老帽儿一听,连连摇头:“去年演少林寺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都要拜师学艺的,最多的时候一百多,天天早上跟我在公园里练。”
“可是练着练着,全都撤了,就没一个真心练武的。”
刘青山也纳闷啊:“师叔,那您都教他们啥了?”
“起步当然是站桩,每天必须站一个小时!”
刘青山也彻底无语,想想自己开始跟哑巴爷爷站桩的时候,也是咬紧牙关,这才坚持下来。
那还是他心智坚韧,换成普通的年轻人,能有几个吃得下这个苦呢。
他们看完电影,就想学里面的花架子耍帅,你教人家练马步站桩之类的,不走人才怪呢。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不如就叫师叔骑着三轮,帮自己收东西好了,反正他地头儿熟,再有鲁大师帮着掌眼。
正好还配套,天天拉着鲁大师在四九城里转悠。
于是他将这个打算跟师叔一说,老帽儿那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似的:“小山子,你可不能入这一道啊,提笼架鸟,斗鸡走狗,坑人不浅!”
瞧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刘青山也纳闷:这是怎么啦?
只听老帽儿叹了一口气:“你师叔我就深受其害啊,你知道师叔姓啥不?”
“刚才您不是说姓艾吗?”
“这艾……这是建国后改的姓,原来姓爱新觉罗的。”
刘青山眨了眨眼,明白了:感情这位师叔,以前还是位八旗子弟呢。
他又劝了半天,老帽儿都是油盐不进,看样子,真是怕了,估计心里阴影比较大。
正说着呢,就看到林子洲骑着一辆自行车,急匆匆赶过来,看到刘青山他们,连忙把自行车支在马路牙子上边,笑吟吟问道:
“青山,怎么不早点打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们。”
说完,他又挨个和刘金凤刘银凤打招呼,还捏了捏刘彩凤小脸蛋:“呦,老四老五也来了,首都好不好玩?”
“林姨夫,首都可好玩啦,好吃的东西也多。”
小老四一句话,就暴露了自己小吃货的本质。
山杏也轻声叫了一声林姨夫,林子洲知道她的身世,弯腰贴贴她的小脸蛋,疼爱地说道:“山杏穿着布拉吉可真漂亮。”
刘青山笑着和林子洲握手,跟着指了指旁边说道:“要是早点麻烦林姨夫,就遇不到我师叔啦。”
师叔?
林子洲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就跟老帽儿握手:“老哥,您好您好,这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还是你们记者会说话,叫我老帽儿,咱们走着,上哪个招待所?”
老帽儿咧嘴问道。
林子洲瞧瞧这些人,也就没往家里让,现在首都住房紧张,谁家也没这么大的地方。
于是他报了一个文化部招待所的名字,老帽儿就又把老四老五拎到车上,在前面带路。
林子洲则推着自行车,跟刘青山边走边聊,主要是林子洲询问夹皮沟的发展情况,还说等到年底,再去做一次调研呢。
对此,刘青山自然是举双手欢迎。
等到了招待所,刘青山有点发愣:这年月就有地下室了?
林子洲跟着解释说:“现在来京的人有点多,我认识的几个招待所都住满了,这里以前是防空洞,改成的招待所,里面都有换气扇,先凑合着住上几宿,我再想法子给你们调。”
有林子洲出头,很顺利地住了进去,屋子里就是稍稍有点潮,不过设施啥的挺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