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涩的月光被枝头枯叶切割成碎片,深一块浅一块的黑色悉数落在树下伫立的人身上。冬风过境摇曳树梢,他的脸色也跟着忽暗忽明。
陆城遇沉默地望着前方,目光笔直而深沉,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像他面前漆黑如墨的海水,少顷,他微侧目:“他们在这里?”
徐飒低声应:“是。”
傅逸生从后面走上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没忍住哧笑。
这里是榕城最大的港口,连接着数不胜数的大小城市,从这里一去可就是天南地北,而且船只鱼龙混杂,肯花点钱的话还能隐瞒身份偷渡。南风要从这里离开,必然是抱着这辈子都不被陆城遇找到的心思,傅逸生一想到某人居然有也被女人避如蛇蝎的时候,就又忍不住幸灾乐祸:“我突然有点同情你。”
“用不着。”陆城遇望着眼前涛涛海水,眸底是冰冷的,“她不管想去哪里,最后都要回到我的身边。”
……
南风从陆公馆里逃出来后,马上要去找俞温,但是被盛于琛拦住了,他要她马上离开榕城。
“你说的那个地方,我让叶mishu亲自带人去找,如果找到了人,我马上送他去和你汇合。你先走。”盛于琛很清楚,南风逃走的消息必然会很快会让陆城遇知晓,所以当务之急是将她送走。
“再等等,再等一下,那个地方不难找,我等我哥来了再走。”没有见到俞温,南风怎么能不放心走?
“笙笙,你还是先离开吧。以陆少的能力,用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要是你又被抓到,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兰姐也劝道,“你哥这边还有我们呢。”
南风很理智,她知道他们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留在这里除了求自己安心外没有任何作用,还要冒着随时被陆城遇找到的危险,他们为了救她出来用了多少人力和心思,她不能那么自私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咬咬牙,南风忍着忐忑和不安答应:“好,我先走。”
盛于琛安排了个亲信的一路照顾南风,正要扶她上甲板,冷不防一道强光照在了他们身上。
南风等人下意识抬手遮在眼前挡住光线,什么都没看清的时候,有男人缓慢清冽的声音由远至近地传来:“盛总裁邀请我太太一起出海游玩,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听见这个声音,众人的心里都是狠狠一沉。
来了!
他来了!
男人挎着均匀的步伐走过来,身后跟着很多人,清一色的黑色衣服,乌乌的一团,像勾魂夺魄的地狱来使。
南风慢慢放下手,隔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夜色,和他目光相对。
陆城遇冷寒的眸底有暗涌翻动,他觑了眼靠岸的那艘船:“要去江陵市?地方选得不错,这个时候江陵的梨花都开了,漫山遍野都是雪白的花朵,是很漂亮。之前我也想过要带南风去看看,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身后的人纷纷上前将南风等人包围起来,那艘船上的人见状,怕惹事,不敢再等待,连忙起航远去。
三五米外,陆城遇站定:“只不过现在的天气还没回暖,海水太冷了,我太太身体本就不太好,又怀着孩子,更不合适着凉,所以这个行程恐怕要推后一段时间,扫了盛总裁的兴致真不好意思。”
话语的末尾,他寂声唤:“南风,过来。”
何等似曾相识的四个字,南风一下子就记起来,当初在野山里他也是这样对她呼唤,只是那次他还伸出了手,这次的双手始终插在风衣口袋里,若说上次还有哄她的意思,那么这次就只是纯粹的命令。
南风动也不动,盛于琛微微错身挡住她的身体。
陆城遇脸色陡沉:“要我过去请你吗?”
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戾气,南风心下紧了紧,坚决道:“我不会跟你回陆公馆!我受不了被囚禁的日子!”
“不跟我走,你想跟谁走?”陆城遇目光一扫她身前的男人,“他么?”
切齿地冷笑:“看来你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丈夫!”
南风从盛于琛身后走出来,坦然地直接地面对那个眉目暗含阴鸷的男人:“且不说我早就跟你提过离婚,就说我现在要跟他走,你也没有权利阻拦!”
“我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不需要受任何人控制!你之前软禁我,限制我的自由,已经侵犯我的权利!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告你!”
她决然的话换来他一声笑:“南风,你大概是忘了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
南风一愣。
之前的话?
陆城遇声线平冷,没有表情地一哂:“你可以去告我,但是榕城,有人敢接陆家的案子吗?”
南风这才明白他说的‘之前’是什么意思。
当初他在小巷里强要她的时候,她也说过要去告他,当时他回她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榕城,有人敢接陆家的案子吗?(42)
是啊……
她太天真了……
怎么忘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和权威,竟然跟他提什么法律提什么打官司,简直不自量力!
南风几乎将后牙槽咬碎,身体里冲撞着愤怒,身体也不禁轻轻颤抖。
盛于琛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的人已经和陆城遇的人对上了,这次他为了以防万一带了不少人,一时间还算能和他制衡,他冷笑:“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
陆城遇挑起一边嘴角,俊美无双的容貌渲染开几分狂妄的恣意:“遮天或许不能,但是在榕城——我说了算。”
他是放肆,但也是事实!
南陆北俞,南陆北俞,百十年来为世人津津乐道的城南陆家从来都不是泛泛之辈,这个屹立不倒的大家族自成一份权威,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一种超然的存在,放眼中外谁听见陆家不用给三分薄面,更不要说是在本家榕城。
这里,的确他说了算。
这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城遇拍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复而带笑抬眸:“盛总裁,如果你真想和我聊法律,我也能和你聊聊,就从你拐骗我的妻子这一条开始吧,在法律里,好像叫‘拐卖妇女罪’?”
傅逸生闲闲地接话,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不止呢,南xiǎojiě肚子里不是还有你的孩子?应该是‘拐卖妇女儿童罪’,判刑的话,好像是有期徒刑十年以上或者无期徒刑~”
南风又怒又惊,陆城遇一向看盛于琛不痛快,现在又往盛于琛身上泼脏水,说不准真会趁机把人诬陷入狱,她攥紧拳头:“你们少颠倒黑白!我是自愿跟他走!”
陆城遇温温漠漠地说:“瞧,他把你骗得多厉害,到现在你还在为他说话。”
“他没有骗我!”
“他骗了。”
“没有!”
陆城遇眸底稍纵即逝一道锋芒:“否则你怎么会从陆公馆里离开?从我身边离开?”
“那是因为我不想再被你软禁!我不想再跟你生活下去!我不要再被你利用!我不要当你的生育机器!我不要每天都看见你这个算计我伤害我哥的凶手!”南风几乎抓狂,他怎么能这样贼喊捉贼!
陆城遇轻笑:“我什么时候软禁过你?”
南风一愣。
他说法冠冕堂皇:“你的性子太活泼又太粗心,怀孕了还不自知,跑到北城那种冰天雪地的环境工作,我总不能任由你胡闹,让你回公馆住也是为你好,平时你想做什么,想见什么人,我阻拦过你吗?”
“你……你根本就是在混淆视听!!”照他的说法,他还是在保护她?荒唐!可笑!
陆城遇眸子乌黑,平静无波:“看来你被他骗得不轻,都有点不清醒了,这就更应该回公馆疗养了。”
不清醒?
疗养?
这样惊心动魄的词被他轻描淡写地安在她身上,就像他刚才轻而易举定盛于琛的罪一样,她惶惶而愠怒:“你是想说我疯了吗?”
对,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想说她疯了!
对,她要是‘疯了’,他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软禁她限制她的自由!
对,他刚才说来聊法律,法律明文固定精神病人必须有监护人!
他怎么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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