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一。
这一日一大早,程国公府的大门就依次大开,白色的灯笼早就撤了下去,昨儿晚上匆匆挂上了红灯笼。
喜堂上挂着大大的喜字,金色细细描绘勾勒,满堂浓烈的红色看得人喘不过气来,生生难受。
丫鬟婆子虽换上了喜服,一个个收拾的喜气利索,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珍珠领着一群丫鬟往屋里送点心和茶水,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她以后要怎么办才好?本来老太太看在自己辛苦服侍了这么多年,总会赏一个好的归宿。没成想人说没就没了,今后诸邑公主进了门,她们这些人可就是任人辍弄了……
这样想的非止她一人,思谦堂中几乎所有的丫鬟婆子心中具是忐忑,老太太的脾气虽然冷清,但是从未随意糟践下人……老太太处事公正,逢年过节打赏也很丰厚……老太太从来不把丫鬟留到老大才打发出去……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没有人想起谢氏的严厉与不近人情。
雨竹抱着肚子缓缓坐了下来,接过阮妈妈手中的热鸡汤喝了一口,缓过气来。
不知道是瞧热闹看稀奇还是怎的,来贺喜的客人可真不少。
招待女眷的厢房里坐得满满当当,各种好奇、打探的目光不时扫过她和季氏,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又只是两个太太掩着唇在说笑了。
雨竹强撑着笑脸招呼着,心里直把那个远在皇宫里的太后骂个狗血淋头。
她如今肚子已经大的看不到脚,站久了感觉腿都酸疼到挪不动步子,好几次都想借着肚子不舒服退下去歇会儿,但看到季氏陀螺似的团团转又有些不忍心。
直到感觉肚子一阵阵发紧并往下坠,摸上去还硬硬的,人也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她才吓得不敢逞强。赶紧扶着丫鬟回房歇息。
将碗里的鸡汤全部喝下,阮妈妈也收拾好了床铺,雨竹便撑着腰去床上躺下,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倦袭来,她很快就熟睡过去。
阮妈妈一脸心疼,坐在床边给雨竹揉着小腿。
华箬和早园留下服侍,又叫了琴丝和银链去季氏那里帮着照应。
想了想,将青葙院里的丫鬟婆子重新敲打了一遍。早园才进屋接着给雨竹捏小腿,阮妈妈则去了厨房。
外头正是笑语喧嚣,恭贺如潮,青葙院中却自成一个安宁天地,怡然有序,半点不为所扰。
也不知睡了多久。不过等雨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的黑了下来。
从床上支起身子,乌发如瀑,披散在脑后,扬声的喊了华箬进来。
“太太醒了?”
华箬仿佛原先就守在门口,一听见雨竹的声音就进来了,“阮妈妈做了牛骨汤和鲤鱼粥,您饿不饿,奴婢去端来好不?”
雨竹示意她拿衣裳过来穿。然后问道:“这会儿外头怎么样了……花轿进门了没?”
“进了呢,奴婢听得鞭炮响了好长一会儿。”华箬笑道,手下熟练地帮雨竹穿好一套将腰身放的宽宽松松的大红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褙子。
天大地大,主子最大。就连二爷都特特叮咛了,万事以太太的身子要紧,她们可是有恃无恐呢。
“伱找人去打听一下,现在礼是行到哪里了。”睡了一觉,雨竹恢复了许多,重又活蹦乱跳起来。趿了鞋就直起身子。
华箬应道:“是。”正欲转身。银链从外头进来了。
“伱回来的倒是巧,正要使人去问情况呢。”华箬笑着拉了她。来给雨竹回话。
银链也不多言,就说起外头的事来。
诸邑公主,哦……应该是诸邑郡主,已经进了洞房了!
“奴婢和琴丝领着小丫鬟们在外头伺候,从花轿进门到礼成入洞房,没多会儿就结束了……新房里除了德安公主领着几个老夫人,再没有旁人了,大奶奶不得已进去了一会儿又赶紧跑了出来,脸上尴尬的很……”
银链讲得很是详细,连陪嫁来的宫人为数几何都记得清清楚楚。
雨竹想想也是——本来公主下嫁礼仪很是繁琐,再不济国公爷大婚也有一套严格规整的程序,不过实在情况特殊。礼部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先例,最后没办法只好一切从简,自然速度极快,效率很高。
“奴婢回来的时候已经开了末席,待得人散了便安生了,您尽管放心。”银链笑道。
雨竹长长松了口气,马上让华箬去端鲤鱼粥来,她早就饿了。
因为肚皮越加大了,吃的东西一多就感到胃难受,所以她每顿都吃得很少,然后以数补量。今儿早上吃了两块奶糕,喝了一小碗粳米粥,睡到现在肚子里早就空了。
热腾腾的粥刚刚端上来,程巽勋就从外头进来了。
——前三个月重孝过后,他就搬回了主屋。
“才吃饭?”
男人喝得微醺,浅淡的红色在他脸上晕染开来,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香。
雨竹抚了抚额头,然后吩咐华箬去让小厨房煮解酒汤。
即使有些醉了,程巽勋的步伐依旧很稳,走到桌边坐下,一股鱼腥味直冲而来,他皱了皱眉,抱怨道:“小厨房的妈妈是换人了么……做成这样的粥还敢呈上来!”
雨竹好脾气的拿过桌上一只粉彩豆绿釉的杯子,到了茶推到他面前,道:“这粥就是要做成这样才好,安胎的。”
说话间已经拿调羹舀了一口送到嘴里,面不改色的咽了下去,对着程巽勋看过来的眼,笑道:“伱自是吃不惯……阮妈妈还做了旁的,伱饿不饿,叫丫鬟端上来好不好?”
那样的笑容太过温暖,犹如春日阳光中翩然盛放的桃花,明艳妩媚,似乎连人的魂魄都能融化。
银釭红烛下,烛火氤氲成珠玉一般的光。给屋子洒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程巽勋就轻轻笑了起来,随意点了点头。
吃什么他真的是无所谓,只要是和她一起,那都是无上的佳肴!
第二日,雨竹早早就随着程巽勋去了春曦居。
思谦堂自是不会住人了,国公府也算是“地广人稀”,空着的院子很多,诸邑公主……现在是程太夫人了。就占了个含半个花园的院子,更名为春曦居。
春,一年四季之始也;曦,一日之始也。
取这样一个名字倒是意义深刻……
小丫鬟打起帘子,让两人走进屋里。
诸邑公主穿着件大红色的八团喜相逢刻丝瑞草云雁褙子,眉如远翠。眼如水杏,唇上一点朱红,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正和老公爷说些什么。
听到小丫鬟的禀报,忙看了过来。
雨竹抬眼瞅瞅她,再看看肃然端坐一旁的老公爷,虽然两人看起来很和谐,但她心里就是不舒服……原来那个位置是谢氏的。
丫鬟拿了大红色的团花锦垫来,程巽勋和雨竹便跪下行礼。
程太夫人笑着受了两人的礼。一边将两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上次见雨竹的时候她的肚子还不明显,如今已经很明显的隆起。脸色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耳边垂着的两只白玉耳坠更是衬得她肌肤晶莹润泽,倒是少有的孕期不长斑的身子。穿着件大红色的缎地绣花百蝶褙子,腰身放得很宽,除了肚子,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变多少。
乌发绾成一个斜斜的堕马髻歪在脑后,上头只压了一朵翡翠心的浅色牡丹绢花,与衣裙很衬。
这样望着。倒还是个玉雕雪捏般的模样。
身边的男人一身宝蓝色的纻丝直缀。绣着暗色的忍冬花样,颀长英挺。
好一对璧人!
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搀伱们太太起来。”
华箬忙扶了雨竹起身。
这时候,门帘响动,小丫鬟又报道:“大爷来了。”
接着,程巽功大步走了进来,一身苍松磐石纹的袍子将他衬得异常高大挺拔,即使是弯腰的时候,也是凌厉冷硬的模样……
雨竹注意到上首的那个女子含笑的目光微微一顿,好像冰层在她眼中碎去了一般,水中荡起圈圈涟漪……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程巽勋身边靠了靠。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诸邑公主貌似对程巽功有点不一样……额,难道有些什么?
赶紧将这古怪的念头抛开,再抬头看的时候,诸邑公主已经恢复了常态。
紧跟着程思义和季氏也过来了,等众人互相见过礼,丫鬟也在隔间摆好了早饭。
雨竹来之前已经吃了一些,现在一点儿也不饿,拿调羹有一勺没一勺的在碗里戳着,貌似认真其实思绪早已飞了开去。
有些问题可是再不能拖了,最关键的是以后府里庶务要给谁管?她反正不会沾手,但是季氏和……程太夫人两个人要怎么选?
现在诸邑公主才刚刚进门,好多事情自然不好就这么插手,但是她毕竟身份高贵,而且又是名正言顺的程国公夫人,接手管家也很合情理,实在是不好避开她。
不过就这么交出管家权又实在不放心……
众人在沉默中吃完了饭,丫鬟上来收拾了桌子。
老公爷直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待吃完饭,伸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似乎在犹豫着怎么开口。
雨竹看着她,似乎还能依稀想起诸邑公主要回朝的消息刚刚传出时,老公爷那一声长叹:“误国女子……”
这才过了一年,就与那女子成了夫妻,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就是一笑话。<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