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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鸑鷟这一觉或许是这几日来睡的最为安稳的一觉,待她再次转醒时,暮色渐近,弯月高悬。
檀木案几上燃了一盏莲灯,鹅黄色的朦胧光晕下生出几分融融暖意,像是感不到冬夜侵袭而来的寒冷,她只着了中衣,赤脚踩在地上,走至窗边。
轻推窗棂的素手在暗夜里显得似玉若雪,那一段单薄的衣袖便顺着她的动作向上滑了去,轩窗之外吹来的凌冽冷风刺在裸露的皮肤上,如同凌迟般疼痛。
只是这窗外之景却使得她忘却了身体上的不适,她支着手身子前倾半倚在窗栏边,向庭院里望去。
小雪如絮,寒夜正峭。参差的梅影横斜交错映于一池水间,素凝冰心之质,窈窕端庄之资,幽然沁心的梅香像是混进了雪底,香气愈加清冽,裹着冷风而至却也直绕人的心怀。皎洁的盈月衬着地面上早已堆积而成的皑皑白雪,交相辉映拼凑了这一夜清冷。
屋内暖灯在侧,烛火微晃,刀鸑鷟觉着便是这一刻的安宁能成为天荒地老也未尝不可。
“咚咚咚......”轻声响起的敲门声使刀鸑鷟不由得偏了头去看,“姑娘,是我。”那温若潺潺碧水之音不是苏辰砂又是谁。
“苏公子?”她虽是询问但却已朝着门边走去,屋外人的剪影清晰地倒映在门上,她用手轻轻一拉,那剪影破落,门便开了。
她抬首看向他,揉进药香的素白袍,水蓝缎带绑着一束乌发倾泻在后背,眉目带笑,几与自己梦中一模一样。
“午后见你睡的甚是香甜,便没让花容叫醒你,想来此刻你也饿了,便拿了些吃的过来。”听他一说刀鸑鷟这才发现他手中端着金漆纹边黑色托盘,托盘上一盅红梅映雪的瓷器,一碗外绘一株红梅的珍珠米饭和一双竹骨筷。
刀鸑鷟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倒是看的苏辰砂轻声一笑。
“快来吃吧。”苏辰砂绕过她走向梨木圆桌旁,一碟碟将吃食都放置在桌上,才敛了衣袖坐在桌边。
刀鸑鷟也在他身旁坐下,苏辰砂见她似乎有些拘谨,便亲自为她布菜。他揭开那红梅映雪盅,里面盛着山药乌鸡汤,红色的枸杞如同红梅瓣一般漂浮在金黄的汤面上,山药切的大小均匀与那枸杞相映,红白两色甚是鲜明。
“尝尝味道如何?”苏辰砂手持瓷勺递予她面前,刀鸑鷟看着他那双手,生的细腻干净,想来是日日执笔握扇之手吧。
刀鸑鷟在接过汤勺的一瞬,食指与中指无意间蹭到了苏辰砂掌间的皮肤,刀鸑鷟猛地收回手来,只觉着苏辰砂的手凉的可怕。
她暗自镇定地装作什么都未发生,埋下头去,舀了一勺鸡汤送到嘴中,清淡香甜,不油不腻,入口便能感到一阵暖意蹿至身上的每个角落。
她接着喝了好几口,便将方才碰着苏辰砂手掌之事忘了去,“好喝。”她不禁抬起头来称赞了一声。
引得苏辰砂浅笑着看她,“那便多喝一些。”刀鸑鷟见他笑的暖若春风,便乖顺地埋头继续喝那可口的鸡汤。
她许是太饿了,便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不一会儿便将盘中的饭菜都扫荡了干净。
“擦擦嘴。”苏辰砂适时的递上一方浅蓝手帕,她也未忸怩推脱,用手接过擦了擦嘴,不想那手帕上竟都有着一股清雅药香。
“可还饿吗?”低语柔声,是来自苏辰砂的关怀。
她摇摇头,“吃饱了,很好吃。”她易满足于此,在苏辰砂眼里是极为好的,只是她声音中的几分干哑却让苏辰砂不禁蹙眉。
“那便好,过一个时辰我会让花容送汤药来,记得需全部喝干净。”他一边叮嘱一边动手拾掇桌上的碗筷,将它们又规整的摆放回托盘之中,便有离去之意,只是还未等他起身,刀鸑鷟便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般伸出素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苏......公子。”她紧紧攥住苏辰砂的袖口,眉目之间似有难言之隐,这些日子的经历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我……我叫刀鸑鷟,自北漠被迫来到南朝,在此之前我与我师傅被九幽圣教之人所掳而失散,而当我醒来时已经身在这苍玄国中,这一切的一切我至今未能明白原因,况且我身中噬魂钉之毒怕是时日不长,我只愿能寻到我师傅的踪迹,弄清这一切。如今我能求助之人,只有你了。”
苏辰砂望向她海蓝色的双眸,那像是一个沉寂多年的迷梦,让人一不小心便会跌入其中。但这双眸子如今向他透露出的却是此般真挚的神色,苏辰砂料到她会向他说的,他在等,她说了。
“为何相信我?”
“因为我别无选择。”
“即便如此,我仍然很高兴你愿意将你的经历告诉我。”苏辰砂颔首浅笑,讳莫如深。“不过苏某尚有些事情想要问问刀姑娘。”
刀鸑鷟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却看见苏辰砂从怀中拿出了她随身携带的匕首,当然还有那枚玉佩,它静静地躺在苏辰砂的掌间。
苏辰砂缠过玉佩上的红绳递至她的面前,那块通透寒凉的玉佩便顺绳而下落在她眼前,“请恕苏某私自保管姑娘物件一事,只是可否请姑娘如实告知,这玉佩刀姑娘从何处得来?”
刀鸑鷟望着那玉佩竟也没想抢回来,她收回目光,又对上苏辰砂的双眼,“这玉佩自出身便佩戴于我身上,至于从何而来我却真真不得而知,若是能够找回师傅,或许他能够告诉你。”
刀鸑鷟神色坦然,并无隐瞒,以心换心,方可得真心。
看来这玉佩果然如自己所料,来历非凡,不知是否也与近日来所发生之事又有何关联。
“我信你。”苏辰砂始终含笑,话虽云淡风轻从口中而出,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是这玉佩与我一位故人之物甚是相似,便一时好奇,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刀姑娘包涵。”苏辰砂几欲不见地摩挲着手中这寒凉玉佩,他方才看过,那玉佩入手极凉,散发着不同寻常的寒气,是用傲雪神山上的百年寒玉所铸,正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背后竟然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划痕。他几乎能够确定,这玉佩是他父亲生前所佩之物,只是......怎会到了一个北漠女孩的手中?
“苏公子言重了。”刀鸑鷟见他礼至心诚,君子之风翩然,便一丝怪罪他的心也生不出来。
苏辰砂再次颔首致歉,又开口问她:“你可知九幽圣教为何掳走你与你师傅?”
刀鸑鷟下意识地摇摇头,却又忽然想起些什么,眸中神色一闪,“我想起来了,我在刑部尚书府中偷听到两个婢子谈话,说是与玄天令有关。”
玄天令。苏辰砂心中了然,只是不知眼前这女子和他师傅究竟与玄天令有着怎样的关联。
“刀姑娘方才说需要苏某的帮助,苏某愿尽所能相助。”他轻敛衣袖,唇齿相映依旧是一片安然静好的模样,仿佛与他所谈之事只是闲来落灯敲棋,对月小酌般平淡安逸。“毕竟刀姑娘身上也有苏某好奇之事,便当作我们各取所需。”话锋一转,用淡然地声调说着利益相关,当真是个让人难以琢磨的男子。
“好。”刀鸑鷟虽心中忐忑,但听他应了自己,便也答的干脆,他对她好奇,而她亦对他好奇,各取所需,有何不可呢。
“如此甚好。”苏辰砂报以温润笑容,“那么刀姑娘便先留在苏府,假装扮作苏府的家丁,待苏某与姑娘寻得师傅,届时一切谜团自会解开。”他说着将那柄匕首与那块玉佩递至刀鸑鷟手中。
“梨花不久将要开了,今后就化名苏梨吧。”说着,苏辰砂侧过头去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夜,却似乎看见了满树梨花一夜盛放的景致。
他从怀中拿出一方绣着梨花的方帕,细瘦玉白的手指缠绕其上,那一刻,刀鸑鷟觉着没有什么景色能抵得过夜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心里很欢喜,他为自己取名,将所有东西悉数归还,还送给自己一条绣着梨花的手帕,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暖意,“多谢苏公子。”这方手帕与鸢鸢赠予自己的那张实在是很像,只是那张手帕已经......
“你身中噬魂钉之毒,我暂时无法为你彻底解毒,如今只能用汤药为你延缓毒性发作,保你性命。”苏辰砂顿了顿,“但我定会尽力尽早为你觅得解毒良方。这段时间便委屈姑娘了。”
“无妨,只要能找到师傅,弄清真相,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刀鸑鷟目光如炬,神色坚定,真真不像是一个及笄的孩子应该有的模样,可想她这十五年间都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刀姑娘有异于常人之心志,苏某佩服。”苏辰砂露出钦佩之色。
刀鸑鷟垂下眼睫,若羽翼般的双睫忽闪在融融光影之下,如同清风暗夜里振翅欲飞的蝶,让人刹那失神。
苏辰砂神色一滞,如同一切都未发生一般,他移步至桌旁,重新端起托盘,转身对刀鸑鷟说:“我本就比你大上几岁,阿梨若是不介意,日后私下便已兄妹相称吧。”
刀鸑鷟听他唤自己,先是一愣,又听他让自己转变称呼,心中不禁一暖,丹唇轻启唤了声“辰哥哥。”
“天色不早了,快休息吧。”她看不清苏辰砂隐在阴影里的面容,不知他是否开心自己这么唤他。
待他走后,刀鸑鷟坐在床旁,忽然明了,从今日起,自己不再是刀鸑鷟,而是苏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