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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凤华,苏府。
黑夜如约而至,苏辰砂负手立在苏子亭小楼的一处窗棂前,看着一弯冷月静谧地悬在缀满繁星的夜空之中,在小楼的桃花树上以银辉挥洒出一抹温柔的弧度。
此刻万户千家安然入眠,而他的小楼之中却仍旧燃着一豆烛火,昏黄的火焰随着肆意的凉风而明明灭灭,烛台旁则放着一只杯盏与一壶好酒。
他从清晨便在案几旁端坐至深夜,唯有几次离开也是为了查看洛怀薇的病情,吩咐婢子为她煎药,自己又亲自施针,这几日倒是有了显著好转的迹象。
他转身掩上窗棂,重新回到案几旁,敛起衣袖,如白玉般的手指在昏暗的烛光下照耀的格外耀眼,他端起案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已经喝的微醺,只是方才那夜风似乎又让他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其实他又何尝希望自己日日清醒,不妨一醉,彻彻底底地将烦忧抛却一旁。
如此才可忘却他那无处安放的相思。
“咚咚咚......”就在苏辰砂再一次倾倒上一杯酒水时,忽然听见了小楼外的敲门声。
“进来。”他放下杯盏,声音有些喑哑。
推门而入的人是苏越,只是不知这样晚了,他来苏子亭究竟是有何要事。
“公子。”苏越抱拳行礼,“有贵客降临。”
“贵客?”苏辰砂的眉眼在轻晃的烛火下被映照出一片阴影,他暗自沉思片刻,猛地抬起头来,“荆漠王?”
只见苏越点点头,“他们此刻正在正堂之中。”
“去看看外面可有哪些形迹可疑之人,以防万一。”苏辰砂一边说着一边从案几前站起身子,“我同你一道走。”
苏辰砂与苏越一道离开了苏子亭去往正堂,“公子,你怎么这么晚还未歇下?”
“睡不着啊。”苏辰砂叹了口气,笑意浅淡若水,说这句话时他正抬首望着天穹上的那轮明月。
“公子有心事?”虽然不知是否该问,但苏越依旧开了口,他向来对苏辰砂的事情十分上心,这已然成为了他职责的一部分。
苏辰砂浅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快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苏越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点点头,跟上苏辰砂的步子。
对于公子他总是难以看出零星半点的心思,因为公子他总是浅浅地笑着,从不将自己的意愿在神色中透露出一丝一毫,但他又就是这般安稳静谧着,处变不惊,好似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苏越有时却又希望苏辰砂他能够像所有普通的人一样,能够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展露出自己较弱的那一面,而不是总是隐忍着,淡然着。
这是他跟在苏辰砂身边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希望苏辰砂平安之外唯一的愿望。
不多久他们便已至正堂前,苏辰砂扬了扬头向苏越示意,苏越自然知晓他的意思,点点头便只身出了苏府。
苏辰砂踏进正堂时,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堂上的凤祁和他身边的银决。
他的唇角渐渐地勾起一抹浓重的笑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想到凤祁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模样,只不过今日袭了南朝的衣袍,一身苍青色的华服,红棕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额间戴着兽形头饰,威严赫赫。
他那双与刀鸑鷟几近一模一样的眸子,泛着波涛汹涌的海蓝,其间却比刀鸑鷟多了一丝冷灰,犹如苍鹰般犀利而尖锐地嵌在高挺的琼鼻两侧,轮廓明晰而深刻,似天然雕刻般完美无瑕,尽显异域之色。
“辰砂参见荆漠王。”苏辰砂两手平措在前,微微低首向凤祁行了礼。
“辰公子快免礼,此处并无外人,不用如此。”凤祁赶忙上前虚扶起他的胳膊。
“王怎会出现在此处?”
“只因银决带回消息,本王安排好了国中事务,便日夜兼程从荆漠赶来。”凤祁向身后的银决瞥了一眼。
“辰公子。”银决会意,上前行礼。
苏辰砂点点头,“王来南朝之事国中可知晓?”
“只有少数几名亲信的大臣知晓,本王对外称身子抱恙,需要静养。”凤祁自然知晓苏辰砂话中之意,也知晓他所担忧是何。
“那便好。”苏辰砂扬手,“王请坐下说话。”
待他们都落座后,凤祁才再次开口,“本不该深夜叨扰,但恐行踪泄露,这才来此。”
苏辰砂浅浅一笑,“并不叨扰,王至此处才是最好的选择。”
“本王此次来南朝一是为了感谢辰公子帮助本王找到至亲,二则是为了亲自来南朝看看她。”凤祁想到他还未能见上一面的刀鸑鷟,心中便已经泛起丝丝喜悦。
“辰砂有幸能够助王找到公主,只是现下的局势还无法让阿梨......公主她同王回到北漠,恢复身份。”苏辰砂不自觉地便叫出了刀鸑鷟的名字。
“是啊。”凤祁叹了口气,苏辰砂说的没错,刀鸑鷟现下身份特殊,九幽圣教又对她紧盯不放,若是此时让她回到荆漠,只怕武林之中又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只有让她隐身在南朝,才能够护得她的周全,“胞妹她有幸得辰公子与慎王殿下庇护,本王在此替她多谢二位。”言罢,凤祁站起身来,右手搭放在肩头,半屈身子鞠了躬,向苏辰砂行了他们北漠的礼节。
“王不必如此,保护阿梨是我们心甘情愿的。”苏辰砂依旧笑着,那一抹淡淡的弧度犹似在清澈的水面溅起的微微涟漪。
凤祁一怔,虽然此前银决曾经告诉过他,但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方知银决言语中的意思并不只是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他看的出苏辰砂眼中的情意,那提及到他的胞妹时,那波澜不惊的潭水仿佛因石子的投入而泛起波纹。
“不论怎样,都要感谢二位。”凤祁展颜。
“王若是非要感谢,倒真有一人王需要亲自向他致谢。”
“哦?”凤祁一思,“可是那位当年领养胞妹的前辈?”
“没错,正是刀前辈,不过他此时不在府中,待他回来后,王可亲自见他一面。”苏辰砂颔首。
“这是应当的,如若不是那位前辈,胞妹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凤祁不敢想象若是那样的结果他该当如何承受。
“辰砂会尽快安排王与阿梨见面的,她此刻在慎王府中,明日一早我便遣人去慎王府告知。”顿了顿,“今夜便在府上住下吧,只是日后为了不让人有可乘之机以此做文章累及羽涅,还要请王暂时委屈于客栈之中。”
“本王明白,本王此次本就是私自出国,只是难免会走漏消息,若是被小人听闻了去,误会本王与慎王殿下私下往来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本王来时已经与银决在醉霄楼定下了房间。”凤祁不禁感叹苏辰砂心思细密,且一心都为秦羽涅着想。
“辰砂这就命人去将厢房收拾出来。”苏辰砂遣了婢子去收拾厢房,恰好此时苏越也从外归来。
“公子,并无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他向苏辰砂汇报情况,也向凤祁行礼。
“那便好,你去歇下吧。”
“辰公子,这天色已晚,下人们也需休息,便只请他们打扫一间屋子便可,银决可随意找一处将就一晚。”银决一心只想着凤祁,并不顾及自己,又不愿多加麻烦苏府中人。
“这样吧,银决你来同我一道睡,若是你不嫌弃的话。”就在凤祁要出言反驳银决时,苏越开口了。
“好啊,越大哥。”银决笑着应下。
“那便都去歇息吧,也已经深了。”苏辰砂说到,“小越,明日清晨你去一趟慎王府,将情况与羽涅和阿梨说明,让他们来此。”
“是,公子。”
刀鸑鷟眼也不眨地盯着天穹上那轮弯弯的明月,双手托腮撑在石桌之上,竟也未注意到来到他身边的秦羽涅。
“好看吗?”秦羽涅敛衣在她身边坐下,同她一道仰起头来看着那轮月亮。
“你来了。”刀鸑鷟收回目光,“公主呢?”
“遣人用马车送回宫了。”
刀鸑鷟闻言后,不自觉地轻笑出声,“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秦羽涅先是一愣,后来明白了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我这个皇妹是父皇唯一一个女儿,性子张扬,自幼又深受父皇母妃的宠爱,就连祖母都拿她没有办法。”
“但不难看出,她也的确很喜欢你这个皇兄。”
“她从小便爱惹事,又都是我替她担着,她便觉着在我这里能够不受束缚吧。”秦羽涅不禁想起了从前的事情,言语也愈发柔软了起来。
“看来你打小就是替罪羊。”刀鸑鷟一语双关,让秦羽涅不禁大笑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呀。”
“好啦,不同你玩笑了。”刀鸑鷟正色道,“可还记得我今日同你说的那件事?”
“你说,在忘忧宫不仅见到了婉才人。”秦羽涅也敛了笑意,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没错,我当时正在若初姐姐的寝殿与她说话,却无意间在她的珠帘后发现了一抹绯红色的衣摆在轻轻摆动,那里定是有人。”刀鸑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秦羽涅闻言后,若有所思,“我或许知道是谁。”
“你知道?”
秦羽涅点点头,“安永琰。”
“为何?”刀鸑鷟瞳仁骤缩,满面疑惑,“为何你会觉得是他?”
“安永琰总爱穿绯色衣袍这是一点,但更重要的是云苍阑一直以来都与九幽圣教有往来。”顿了顿,“这样一来,若是云若初在与安永琰交谈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刀鸑鷟心下一想,的确有此可能,“我担心他会伤害若初姐姐。”
“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秦羽涅蹙着剑眉,“若是云若初对安永琰有所作用,那么他便不会轻易地害她。”
“话虽如此,但若是若初姐姐有一日未合他的心意,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刀鸑鷟如此一想便有些焦灼难安,“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保护若初姐姐。”
“你何尝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的呢?”秦羽涅望向刀鸑鷟的双眸,神情中有刀鸑鷟看不懂的深意。
但秦羽涅的话却让她生出一种无力感,云若初她真的会心甘情愿地为一个魔教教主卖命吗?为什么呢?
刀鸑鷟或许忘了,或许还不明白,爱能使一个人重生,也能够使一个人义无返顾地奔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