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冉是彻底喝醉了,趴在吧台上喊也喊不醒。
杜箬推了她几下,没反应,只能去后台找莫佑庭帮忙。
后台小房间里很安静,几个组员都在收自己的乐器,只有那个主唱女孩站在莫佑庭面前,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沉郁,而那女孩红着一双眼睛,似乎刚刚哭过。
杜箬就这样突然走进去,觉得房间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只能勉强笑着说:“那个…你们是不是有事啊?对不起,我这样突然闯进了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乐队组员都将头抬了抬,面无表情地看了杜箬一眼,没有说话,很快又低下头去各自忙各自的事,那女孩却将脸转过去重重看了杜箬一眼,很快擦了擦眼泪就走了出去。
莫佑庭一扫脸上的阴郁,很快走到杜箬面前,微笑着开口:“没事,演出都结束了,你找我有事?”
“嗯,小冉喝醉了,我想麻烦你送她回去!”
“行,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去吧台那边找你。”杜箬点了点头,再看房间里的气氛如此压抑,便缩了缩肩膀很快就从后台退了出来。
可是杜箬在吧台守着睡死过去的郑小冉等了半小时,依旧不见莫佑庭过来,只能又往后台走,刚走到通往后台的走廊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后台的小房间门口堵满了人,那些人不像是酒吧的客人,个个都奇装异服,好几个人的膀子上都有纹身。
杜箬心里一跳,立刻快步走过去,靠近房间的时候才听到里面传出打砸声。
“莫公子,英雄救美啊……我呸……你以为我跟潘玮那软货一样好打发…居然找人来暗算我!”
“黄胖子,圈里的规矩,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先放开我兄弟!”
“兄弟?你现在知道顾念兄弟了?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找人来打我,操……你当我黄胖子是吃海绵的?”
……
杜箬慌了神,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推开堵在门口的人群,终于看清房间里的场景,很乱,化妆镜被砸碎,地上一层碎玻璃,各式化妆品和演出服散了一地。
乐队的几个组员也都受了伤,而莫佑庭被两个穿着背心的小混混强行摁在椅子上,额头上有擦伤,不过看上去还好,应该不太严重。
是黄胖子先看到从外面闯进来的杜箬,嘴皮冷涔涔地抽了抽,用挖苦的口吻说:“哟…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莫佑庭,看来我今天来的挺是时候啊,刚好又能让你在这婊子面前演一次英雄救美啊…”
莫佑庭也看到了门口的杜箬,眼底一寒,本来毫无畏怯的情绪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只能冷着调子冲杜箬喊:“你来这里做什么,赶紧出去!”
杜箬哪里见过那种阵势啊,这活脱就是港台黑社会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血拼场面嘛,所以被莫佑庭这么一吼,她完全就没了主意。
只是黄胖子很快朝身旁的小弟使了个眼神,立刻有两个人上去摁住杜箬的手臂!
“别走嘛,本来我还觉得今天晚上这架打得不够刺激,毕竟人多势众的,打赢了我也不会觉得好玩,更何况莫公子这是准备修生养性回家当他爹的乖儿子,所以都懒得跟我打,但是你这一来,我倒觉得今天这场架会干得很带劲…”
冷飕飕的调子,满嘴黄牙,杜箬看着眼前这张肥腻的脸,又想到那个屈辱无助的夜晚。
刚想说话,却听到莫佑庭明显被震怒的声音:“黄胖子,我们的事一码归一码,别扯上她。”
“一码归一码?你他妈也配跟我讲这句话?当初这婊子是自己找上潘玮要被他睡的,二十万一个月,都是说好了的,你他妈去插什么手?就算你要插手,事后来找我算什么帐?居然还敢找人在路上堵我!我擦…潘玮那软货被你打成脑震荡都不敢吱一声,但是我没他那么孬,你有胆来找我,就应该有胆承担后果!”
“我承认我找人去堵你,但是放过她还有我兄弟,反正你今天带了这么多人来砸我的场子,也没打算让我直着从这里走出去,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气全部冲我来!”莫佑庭的声音,依旧冷硬得很。
“莫佑庭,别打肿脸充胖子,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杜箬情绪渐渐平复,找回一些理智,也算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人,所以即使心里有畏怯,脸上她还没有表现。
黄胖子听到杜箬这么一吼,直接就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凑近她的脸阴笑着说:“啧啧……一段时间不见这劲头还是这么足啊,挺好,我喜欢,估计在床上也能很得劲…”捏住杜箬下巴的手越收越紧,杜箬整张脸都变了形。
莫佑庭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爬起来,无奈双手被两个混混反扼在椅背上,动弹不得,只能冲黄胖子吼:“你放开她,他妈别动她!”
黄胖子依旧没有松开杜箬,只是转身看着莫佑庭,饶有兴致地问:“紧张了?心疼了?你刚才不是挺能耐的吗,讲得好像不怕死一样!不过你越这样,我就越好奇,想想你莫公子在圈里也挺吃得香,什么女人没见过啊,怎么就跟这女人耗上了?莫非真如潘玮所说,这婊子的床上功夫了得?这我倒想试试了,能让你莫佑庭数次失控打架的女人,滋味肯定不会差…”
黄胖子说完便转过脸去,凑到杜箬胸前深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享受般地再呼出来:“果然滋味不一般啊,还带着体香来的……哈哈哈……兄弟们,我们莫大少都要为之疯狂的女人,想不想试试到底跟其他女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堪入耳的话,引得周围小弟一阵狂躁的笑声。
莫佑庭却听得心惊肉跳,不断摆动着上身企图摆脱桎梏,可是徒劳无功,只能涨红着脸吼:“黄胖子,你他妈要是敢动她一下试试?”
“哟…看你紧张成这样我是真觉得带劲,挺心疼的吧,不过接下来你会更心疼…”黄胖子换了一张色迷迷的脸,转身又朝架着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会意,直接就把杜箬摁到了房间的墙上。
黄胖子阴笑着走过去,开始一颗颗解杜箬的外套扣子……
莫佑庭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一瞬间全部冲到脑门,拳头紧握,将一只脚飞速地抬起来砸向身后扼住他肩膀的混混…
“嘭—”一声,场面瞬间失控,堵在门口的人也全部涌了进来,一直站在墙角的组员见莫佑庭被打,也很快就冲了上去…
杜箬的手依旧被人摁住,几番挣扎下来只换来更紧的遏制,所以不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拳头飞舞,可是莫佑庭他们终究寡不敌众,很快就处于劣势。
杜箬整颗心都被揪住,她明白这场纷争是因她而起,若莫佑庭或者任何人因此受伤出事,她会无法原谅自己。
“黄胖子,你最好赶紧叫你手下的人住手!如果真出了事闹到派出所,对你没有好处!”
“哟,没看出来你还懂得威胁人么…”一直在旁边观战的黄胖子再次用粗肥的手指捏住杜箬的下巴,只是刚才还蔑笑的表情立刻转为阴鸷:“派出所?你知道桐城公安局局长是我的谁?…我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带着人来砸场子,就不怕闹到派出所去!”
杜箬又挣了挣,抬眼看向莫佑庭,他已经明显有些不支力,手臂上被划伤,眼角也有血渗出来,其他几个组员都或轻或重地负了伤,如果再打下去,杜箬不敢想象。
可是黄胖子的手下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毫无收手的趋势。
杜箬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气,再睁眼,刚才强硬的态度已经不见,几乎是憋着一口气恳求:“黄胖子,叫他们住手吧,莫佑庭去堵你也是为了我,所以你有气就冲我来,别再打了,会出人命的…”
讲到最后杜箬都几乎要开始淌泪,可是黄胖子依然不松开,只是用手摸着杜箬的额头,语气暧昧地说:“啧啧…都哭了啊,别哭啊,你看你一哭我这都心疼了…不过你也别怪我心狠,实在是这小子不懂事…你说女人哪里没有啊,他居然为了你跟兄弟翻脸!”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但是从他口中讲出,语调阴阳怪气,表情也是寒涔涔地让人心里直冒汗。
杜箬知道自己的恳求没有用处,正想再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黄胖子眼明手快,直接就撩了杜箬的电话打开,看了一眼,念念有词:“乔?就一个字?谁啊……你的新凯子?”
“不是…”杜箬听到“乔”这个字,脑中闪过一瞬的欣喜,只是脸上表情依旧装得很泰然:“我上司…”
“上司?上司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跟你有一腿的上司吧……”黄胖子挖苦着冷笑一声,居然直接就摁了接听键……
“喂,你是这婊子的上司?告诉你,她没时间陪你…”随后很快就摁了电话,关机,扔到房间的角落里。
杜箬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莫佑庭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地,整个人的前胸被人用脚踩在椅子上,满手臂的血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淌,他的肤色本来就白皙,鲜红的血依附在皮肤上,看着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可是体力已经不支,却依旧不肯服输,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一把又被旁边的小弟用脚底踩住。
黄胖子松开杜箬,朝着地上唾了一口,摇着肥胖的身躯走到莫佑庭面前,轻拍着他的脸邪笑着问:“怎么了?动不了了?哈哈……我们一向风光无垠的莫少爷啊,居然也有被我小弟踩在脚下的一天?”
身旁那帮痞子都附和着黄胖子笑,莫佑庭却朝着黄胖子吐了一口口水,还是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一把又被黄胖子按回椅子。
“爬啊,使劲爬啊,我这样踩着你的感觉还不赖…”黄胖子又加重了脚上的力度,莫佑庭一贯俊朗的脸在他脚底变了形,但眼底毫无畏惧之色,拼着最后一口气讽笑着说:“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我以多欺少又怎么了?今天摆明了就是来砸你场子的,看到了吗,我们在后台闹了这么久,有人来救你吗?没有吧…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整条街都没人敢得罪我,就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找人在路上堵我,就为了这婊子?”
黄胖子骂咧了一段,抬头看了杜箬一眼,她已经哭得早就站不住,只能将上身依靠在墙壁上才不至于滑下去。
她认识莫佑庭这么久,永远风光俊逸,什么时候像此刻般狼狈过,如果今天他再为自己出了什么事,杜箬觉得这辈子都会生活在自责里。
“黄胖子,求你了,放过他吧,他冲动…不懂事,已经伤成…这样,你真想闹出人命?”杜箬的抽泣声不断,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
可是黄胖子哪里听得进杜箬的哀求,回头用手再次拍着莫佑庭的脸,一字一句说:“怎么,要女人替你求情?当初你在路上堵我的那股劲呢?…所以年轻人,别说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教你规矩,出来玩,就要玩得起,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后果…女人这种东西,玩玩就好,你还当真?我他妈弄她是看得起她,你还来劲了?”
黄胖子说着又开始没边,莫佑庭挣扎几下冲着他吼:“你他妈嘴巴放干净一点…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我摸着也就皮肤滑一点…”黄胖子粗鄙地笑了几声,杜箬的眼泪已经不再流,心里空荡荡一片,当初她去找潘玮是一时冲动,没想到却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好了,莫佑庭,你别再说了…”她吸了一口气,强撑着上身站直,问:“黄胖子,事情总要有个了断,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可以放手了吗?”
“放手?哪儿这么容易!”他又奸佞地笑了几声,眼睛在凌乱的房间里扫了一遍,最后定在墙角竖着的吉他上,开口:“要我放手也容易,毕竟我也真不想搞出人命,这样吧,他要是能挨得住我这吉他砸下去,那我就立马带人走…”
“不可能,那吉他的外壳是木头,砸下去会要人命的!”
“那舍不得?也行,不舍得他吃苦头,就你吃亏点吧,今天陪我一晚,我立刻把人撤走,还顺便把他送去医院!”
“你放屁!”莫佑庭一口唾出来,挣扎了几下,脸色因为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杜箬,你别听他放屁,黄胖子,你要砸就赶紧砸,但是必须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都是出来混的,这么多小弟看着,我要是食言,以后还怎么混!”黄胖子说完就冲身旁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很快那架电吉他就托到了他面前。
杜箬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整颗心一瞬间被捏紧,刚停歇的泪全部翻涌到眼底,声音颤抖地喊:“黄胖子,算我求你了行不行,真的不能砸…莫佑庭,你别犯傻了,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可是哪里有人理会她的呼喊,只看到眼前人影模糊,那台吉他被高高举起…“嘭…”一声,清脆的骨骼撞击声,感觉全世界都黑下去,一直埋于眼底的眼泪翻涌而出,将眼前的人影全部渲染氤氲。
杜箬几乎是脚步踉跄地爬到莫佑庭身边,跪在他面前轻拍他的脸,声音颤抖地喊:“莫佑庭…莫佑庭……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看看我…”
她活了二十多年,经历无数劫难,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害怕过,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他说,帮了她这么多次,连句像样的“谢谢”都没有过。
“莫佑庭,你不能出事…我还想听你唱歌,还想你陪我喝酒…还想…”她哭得歇斯底里,话都说不清楚。
可是耳边有微弱的声音响起:“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能哭…跟个琼奶奶…雷剧里的女主角一样…”
杜箬被捏紧的心一下子松开,无限膨胀开来,睁开眼,却见莫佑庭正抽动着嘴角在努力冲自己笑,却又可能因为疼痛太剧烈,笑得很勉强。
杜箬也“噗…”的一声笑出来,只是眼泪掉得更快。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出事了!”
“哪能这么容易死…命很硬…”他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只是眉头皱得很紧,眼睛也睁睁闭闭显得很无力。
身后的黄胖子讥笑着讽刺:“还真是像拍戏啊……都哭上了,不过他没这么容易死。只是如果下回再这么不懂事,我就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容易放你们过去了…”
黄胖子终于松开一直踩在莫佑庭身上的脚,正想转身,只觉得身后一阵冷风,一个黑硬冲过来。
“哐啷…”一下,随后是玻璃与头皮的碰撞声,整场全部呆滞,很快就又大股的血从黄胖子额头淌下来…
杜箬转身,看到身后举着半截啤酒瓶,同样目光呆滞的郑小冉…
事情发展到这里,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由一开始的港台帮派剧,到中间的琼瑶苦情戏,再到现在,完全就是出人意料的反转剧。
乔安明带着民警挤开人群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如此惊悚的一幕:杜箬瘫坐在地上抱着莫佑庭的头,莫佑庭全身是伤地半个身子趴在椅子上,而郑小冉举着半截尖利的啤酒瓶,对着眼前满脸是血的一个胖子…
爱情是那一管兴奋剂,一针下去,可以无所畏惧地为对方去死。
杜箬一直记得那日莫佑庭被黄胖子踩在脚下的咬牙切齿,也记得郑小冉握着那半截啤酒瓶,明明怕到身体都在发抖,但眼底都是骇人的萧飒寒意,至于乔安明,站在门口顿了顿,很快就冲进来蹲到杜箬身边,不停地问:“怎么了?有没有哪里受伤?杜箬……杜箬……”
一房间的人都被民警押走,包括郑小冉和乐队的几个组员,莫佑庭和黄胖子因为伤势太重,便招了救护车直接送往附近的医院。
杜箬身体发软站不住,乔安明便扶住她顺着人流往酒吧门外挤,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只是身体缩在乔安明怀里瑟瑟发抖,嘴唇被她咬到发紫。
门外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一排警车和两辆救护车停在酒吧门口,周围聚满了围观的人群,警车和救护车的顶灯呼啸闪亮,在雨水的冲洗下氤氲模糊。
那个雨夜就像一场兵荒马乱的战争,在夜幕下仓促收场。
莫佑庭躺在担架上被抬上救护车,杜箬挣脱乔安明的手臂要跟上去,很快便被民警拦住。
“小姐你不能去医院,必须跟我们回警局录口供!”
“不行,我要跟着去医院,他伤得那么重…”不顾民警的拦阻,杜箬执意要往雨里冲,乔安明一把扯过杜箬将她护在怀里,冷声道:“你还怀着孩子,去了又能怎样?”
“就算什么都做不了,我也必须确保他安然无事,他是为我才伤成这样!”又开始哭,雨水顺着面颊往下淌,乔安明真是见不得她哭,只能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落寞地说:“好,如果你非要去,我陪你去…”
遂回头跟民警交代了几句,便搂着杜箬往自己车里走。
警车先出发,朝着酒吧的左边开出去,而两辆救护车的车门很快关闭,呼啸着朝着相反方向离开,乔安明发动车子,紧随其后,一路跟着救护车开去医院。
窗外的雷声轰鸣,闪电不断,雨水像倾倒下来一般全部砸在车窗上,乔安明借着黯淡的路灯观察杜箬的表情,她的脸色已经发白,被雨水浇湿的头发凝成一缕缕全部贴着面颊,只是一路都不说话,身体坐直,不停地颤抖。
乔安明心疼得很,但也不敢多问,只能腾出一只手裹紧她始终捏得生紧的拳头。
总算开到医院,莫佑庭被护士推下车,杜箬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下去,乔安明赶紧抽了椅子上的外套追上前将她裹住。
一路提醒:“杜箬,你别跑……他会没事,你还怀着孩子…”
可是怀里的人始终不发一语,脚步急促地跟着担架车往急救室里走…那晚的场景乱得很,在杜箬的记忆里,她只记得很多红色的血,莫佑庭的血,黄胖子的血,而在乔安明的记忆里,他只记得杜箬苍白的脸和慌张惊恐的眼神,以及满心的后怕和心疼,如果他那天晚上没有给杜箬打那个电话,如果黄胖子没有自以为是地接他的电话,或者说,如果他晚到一步,后果估计是他都不敢承受的惨烈。
急救室门口走廊的灯光特别白烈,杜箬坐在塑料长椅上,双手始终捏在一起,被雨水浸湿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寒白。
乔安明一直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陪她静坐。
黄胖子的伤势并不重,只是头皮被砸破,有些轻微脑震荡,所以包扎好后很快被护士扶着去了病房,有同行的民警跟着他去做口供。
但是莫佑庭在急救室里一直没有出来,不停地有血包和氧气袋送进去,护士也进进出出,手里拿着莫佑庭被换下来,已经浸满血的T恤…
杜箬本来已经濒临崩溃的情绪在见到那件染血的T恤后溃不成军,终于不再独撑,倒头扑到乔安明怀里痛哭出声。
乔安明沉了一路的呼吸终于渐渐吐出来,这种时候,她能够哭出来比憋在心里要强,所以他暗松一口气,一只手臂撑住她软弱无力的身躯,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拍。
“没事,杜箬…我在这里,会没事……”
她却钻在他怀里只是摇头,因为语言都被慌怕的情绪堵在胸口,发不出一句声音。
乔安明见他哄不住,也不再多说,只是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将她搂得更紧……
莫佑庭是在下半夜才被推出急救室,直接进了加护病房,杜箬跟着担架车一路追着护士问:“为什么他没醒,刚才他还跟我说话啊?怎么就严重到要进加护病房?”
急症的护士见惯了家属的哭天喊地,所以对于杜箬急躁的问题直接冷处理。
乔安明见杜箬白着一张脸,整个人因为情绪不稳定而脚步踉跄,心里既无奈又心疼。
“杜箬,你冷静一点,一般入抢救室的病人都会先送去加护病房…”
“不,他肯定伤得很严重,不然他不会一直昏迷不醒,刚才在后台他还跟我讲话的!”
“好了好了,我们一会儿去问医生就会知道他的伤势到底重不重,你别先自己吓自己,还怀着孩子!”
……
一路开解,总算手脚慌乱地将莫佑庭送进了加护病房,杜箬和乔安明直接被护士挡在了门外。
“你们不能进去,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我就进去看他一眼,我就进去跟他讲几句话!”
“不可以,医院的规定,加护病房过了晚上八点一律不准家属进去探视…”护士很强硬地将杜箬推出去,直接关了病房的门。
整颗焦躁的心似乎一下子被埋入冰冷的海底,杜箬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再次倒进乔安明怀里,她已经不再哭,整个晚上哭了太多次,眼泪流尽,眼眶红肿。
乔安明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裹住她的手臂温柔地劝:“杜箬,我带你去找医生问清楚,应该会没事,嗯?”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强撑着从他怀里站起来,一起往值班医生的办公室走。
最后问到的结果似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但也理想不到哪里去。
“一根肋骨骨折,背部多处软组织损伤,还有几处皮外伤……皮外伤和软组织损失都没有大碍,养一段时间就好,只是肋骨骨折会有些麻烦,需要用绷带固定之后卧床休养…不过家属也不用过于担心,病人还年轻,体质不错,所以要完全康复应该不难,至于为什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应该是给他打了止痛针的缘故…”
杜箬听医生大概讲完,一直紧绷着的一颗心稍稍松了一点,只是听到医生说给他打了止痛针,一下子又揪到了一起:“肋骨骨折是不是会很疼!”
“是,骨折一般都会很疼,而因为肋骨的位置,病人一般都会间歇疼痛,呼吸和咳嗽的时候尤甚…”
杜箬眼前又开始氤氲,湿气浮起,乔安明心里也好受不到哪里去,还得顾忌她的感受,想着法子劝:“其实没有他讲得那么严重,况且他只断了一根肋骨,只要卧床休息,不会有太多痛感…”
杜箬回头看着乔安明的脸,一如往日的沉然森冷,只是在这个无措慌乱的夜晚,有他陪在身边,心里无端地就安稳了很多。
她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适时出现,现在情况会演变成怎样。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一直守在急救室门口的民警很快就跟过来,带着公事化的口吻说:“杜小姐,我们想让你跟我们去派出所录个口供!”
“我现在不想去,我必须等他醒了才能去…”
乔安明知道杜箬现在肯定不放心离开,便又跟民警打了声招呼,然后扶着杜箬往病房门口走。
“要不我留下来等吧,你先回去休息,累了半夜,怕你吃不消。”
“不,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醒过来,确保他没事我才会离开…”杜箬咬着下唇,刚渗出的眼泪还沾在眼角,乔安明熟知她的倔脾气,便也不再劝,陪着她又坐回长椅等。
大概接近天亮的时候莫佑庭的父母赶了过来,果然是有钱好办事,直接就被医生领着进了加护病房,杜箬和乔安明见机也跟了进去。
戚美珍看到床上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还昏迷未醒的儿子,一下子瘫倒在床边哭得悲天抢地。
“庭庭啊,你怎么好端端地被打成这样……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跟你爸以后怎么办?……”
同一个病房的病人被无端惊醒,护士过来婉转地劝了几句才止住她的哭声。
莫世昌还算沉稳,虽然心里也疼,但脸上还是一副很冷淡的模样,回头跟医生了解了一下儿子的情况,骨折,没有他想象中严重,便戚美珍劝:“好了,这是医院,你哭成这样已经影响到别人休息。先出去等吧,医生说他再过一小时应该就会醒!”
杜箬站在病房门口,隔着戚美珍和莫世昌身影的缝隙努力地想要看清躺在床上的人,似乎真的还没醒,手臂上绑着纱布,脸上也是到处都有伤…刚刚平复一点的心情再次崩溃,眼泪又不可抑制地往下掉,乔安明感觉怀里的人又开始颤抖,唯有将她搂得更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