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经三天了,还是没有反应吗?”
“是,也说不出她是在想什么了,这几天上班都没有客户给她带过去,她也无所谓,小陈去看了一眼,没事的时候她就在电脑上看文献……态度倒也挑不出她什么错。”
挑不出什么错,还不是因为她是老板的学生?如果是平常导诊,把客人往外赶,怕不是早就被部门经理骂得狗血淋头了?就算真的是过度水合造成的敏感性皮炎,不可以做激光修复吗?不可以打水光针吗?个个客人都去看公立医院的皮肤科,js还靠什么吃饭?导诊这个职务,往浅了说,基本就是了解一下客人的预算和诉求,判断一下她需要什么服务,把客人转介绍过去就好了,当然js的导诊一向做得比较多,但胡悦拿不准就不能往浅了做,她这是在瞎诊断什么?
别说狗血淋头了,如果她没有背景,怕不是第二天就要被开。但这事也就卡在这上头了——谁让人家偏偏就有个能在js横着走的背景呢?
这在js内部,算是违规操作,助理送走客人,转头就冲到办公室告诉她,周经理也是知道点骆总的心思,所以反应大,当时就把胡悦的预约全都改派,但她也怕这事闹大了,老板发脾气——整形科医生,到皮肤科做导诊?一般的导诊上岗以前至少要安排培训好几个月,胡悦才来多久?而且本来是安排到皮肤科见习操作仪器的,忽然把她推上导诊的岗位,老板知道了她该怎么说?
意图是骆总的意图,但有锅肯定得周经理背,js收入丰厚,工作时间稳定,周经理是两个老板哪个都不想开罪,她也不免留点小心眼——胡悦做得这么绝,是不是就等着闹一场,好向老师诉苦?
所以她也就只敢做到这一步了,不给她派病人,指望胡悦自己待得难受点。没有骆总进一步明确指示,周经理哪敢派人去说她?回骆总都回得小心翼翼,“可能也确实不知道导诊是怎么做的,安排她去培训一段时间,会明白点。”
培训什么,培训导诊吗?导诊就两个来源,第一就像是师霁,用的是咨询顾问的名义,本身就是有丰富经验的名医,第二种也就是那种相关专业毕业,甚至都不是相关专业,只是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过,学会一些术语,懂得怎么忽悠客户买套餐的小姑娘,胡悦她能靠得上哪边?
骆总靠回老板椅,修长的手指轻轻揉弄着太阳穴——她知道,自己那天是有些冲动了,归根到底,胡悦也并没有做错什么,自己这番安排,是有些弄巧成拙。
但,女人的心情总是不能用理智去控制,这情绪酝酿得久了,就像是一杯过期的苦咖啡,远远闻着,是师霁喜欢的瑰夏香味,喝一口才知道又苦又涩,酸得让人皱眉。骆总皱着眉,在椅子上轻轻转着,过一会又惊觉过来,慌忙轻轻揉捏眉心——皱多了,纹路就深了。想要美丽,可少不得日常的保养。
窗外是s市冬日常见的阴霾,办公室即使开了灯,依然掩不住天气的阴沉,骆总出了一会神,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老照片来看,手指轻轻描过相框边沿——相框已有些掉色了,相片本身倒还是依然鲜艳,她和师霁两个人靠在一面墙边,两个人都比现在年轻,她笑得无法无天,师霁斜视着镜头,他当然不可能笑了,但从眼睛里,还是能看出一点笑意。
那是他们搬第二次家后照的吧?一开始草创初期,两个人压力都大,师霁还不能出来挂号问诊,刚开始就只能做些打针、纹眉的小手术,那时候她常在十六院外头的馄饨店等他下班,两个人一道筹划下个月的宣传计划。好在那时候出来做整形医美的还不多,光是牌照就申请了好多,现在s市这边新牌照都不批了,js手里的这批牌照都值大几千万。申请牌照也是daniel的主意,他说这些以后一定会值钱,标准只会越收越紧,现在不能怕这个麻烦……
他当然不怕麻烦,麻烦都是骆总一手搞定,但她也心甘情愿,相伴十年,骆总见到他心里还是会开出一朵花,她一直想让daniel辞掉十六院的工作,他们现在已经有足够多的钱了,但daniel从来不会听任何人的摆布,十年了还是个谜,除了陪的时间久一点,关于他,她还多知道什么?
其实并没有什么,她甚至连他的车都没怎么坐过,骆总当然知道女孩子可以撒娇发痴,但她更知道师霁绝不会吃这一套——这些其实都很老套,不说破,是因为说破了等着她的必定是拒绝,而他不戳穿,其实也是在等她明白他的拒绝。
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绝不会要她等十年。
骆总垂下头,轻轻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这行业做了十年,把js从一间小诊所带到现在,她自认自己并非不通情理,也自知她并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
只是——只是——
她拿起电话,“tina,老板来了吗?”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周经理现在也是慌了,本来她是想,既然叫悦悦到各科室轮转,是为了让她多了解一下医院运作的规律,那导诊这一块也很重要,可以让她试试看,会更了解病人的心态。没想到,第一个客户就搞得效果不好,倒是把她架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噢,这是周经理的安排吗?”
“她也是一片好意,”骆总喝了一口柠檬水,“本以为悦悦也在医美界待了一阵子,应该都懂得规矩,没想到她可能以前在公立做多了,脑子还没转过来。”
“她有什么脑子?不就是一只猪。”她说得正经,师霁却回得漫不经心,骆总听了只能微笑,“她不会,你们就教,她要做不了那就走,这件事很大?要特意和我商量吗?”
不会就教,做不了就走,说得倒是简单……
骆总笑了一下,和师霁对了一眼,只觉得他眼神中仿佛有点深意,她又拿起杯子喝口水,“教她,谁教啊?人家是名校博士——”
“硕士。”
“噢,名校硕士,三甲医院的住院医师,还是您的弟子,将来是要接手js的——”骆总软软地说,言下之意倒也明显,这个接班人,周经理哪来的胆量管她?最好啊,还是师霁自己去教。
顺带着也刺了一下接班人这一块,就看师霁接不接这个话头了,骆总心里总是在给师霁找理由,又情不自禁地有些猜疑:师霁把胡悦带进来,是想怎么样?她没有医学背景,在医院管理上,有时候确实觉得气虚了一点儿,以后如果胡悦也进来走管理岗的话,师霁打算怎么安排她?
“听你意思,她平时是飞扬跋扈,除了我,谁都不服?”师霁的嗓门抬起来一点。
骆总笑了,“我可没这么说啊,悦悦其实是个好女孩,就是还有那么一点儿天真。”
她本想提一下考勤迟到的事,但忍住了——平时医院的人事,师霁很少发表意见,但仍保留掌控权,这件事开端或许始于私心,但现在也参杂进公事博弈,骆总不想让师霁多一个维护胡悦的理由:名医兼职,一般出勤是计较得不严格的,她没必要在小事上为难胡悦,惹师霁猜疑。
这对师徒的事业观大相径庭,骆总是看得出来的,胡悦这样的性格,做医生其实不错,安置在导诊这个位置上迟早要出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已,她也很好奇,如果师霁出面教她,胡悦会怎么说。
吵恐怕是要吵一下的,双方怕都会对彼此很失望,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师霁之前对她有什么想法,胡悦性格不改,恐怕都难以为继——师霁十年来没有谈过一次恋爱,骆总也不相信他会在几个月内改变,她只是嗅到了一丝让人不安的气息。
“哼,天真?”师霁对胡悦的态度,其实抓不出什么破绽,他对刺头儿一向如此冷嘲热讽,骆总就是琢磨不出,这特殊待遇到底是为什么而给,她始终都觉得师霁未必能看得上胡悦,胡悦和……曾出现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女人,根本丝毫不能相比。
至少表面上,师霁没给胡悦什么特权,内线电话按下,“现在过来我办公室。”语气仍是严厉中带着失望,骆总想走又不想走,作势起身,师霁说,“走什么?”
这要是不走,谁告的状不就一眼看穿?骆总还是想在暗处藏一藏,胡悦这个女孩子……现在当然无法和她相比,但,她胜在年轻。
不仅仅是岁数上几岁的差距,而是她无穷无尽的精力和锐气,这锐气,藏在她天真的笑容后,一般人看不出来,明白人眼中,却是锋芒毕露,也总让骆总,感觉到了那么一丝危险。
“毕竟是你的弟子……”
“她现在也属于你管理,别怕伤面子,别动。”师霁的唇角勾了一下,一丝淡淡的笑意乍露,略带嘲讽。他的笑就像是雪碧兑了红酒,透心凉,让骆总心里忍不住的甜,却又遮不住余味中的苦,师霁是看出了点什么——他是不屑的,但毕竟也还是愿意来多看她几眼,把她给看透。“你有时候,就是想太多了。”
是在什么地方想得多?
骆总不禁惘然,还没琢磨个明白,胡悦已经走进办公室,“师主任、骆总。”
当着师霁的面,就不敢半开玩笑地叫‘师娘’了,职场上真是一句话都有讲究,骆总心里不禁想:也许胡悦本人对师霁亦没什么过多的想法——
但,依然有些危险,她看着这对师徒当面——没有任何异样,没有任何不妥,甚至比常人更生疏了几分。
——但,依然感觉到危险。
“听说你挺废的,接待的第一个客户就搞砸了。”师霁开场白就直接到残忍,骆总心里想,恐怕是真的没有什么——“这件事,说说呗,你怎么想的。”
“搞砸了?没有啊。”胡悦居然还笑得挺开心的,就像是根本不知道骆总坐在一边代表什么似的,她开开心心献宝式地说,“刚才前台还给我打电话了呢,容太太又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客户,她们是要来做全身套餐的,从脸到脱毛,美体都做。”
“而且。”她笑得更开心了,“导诊还指名了要我,前台说,她们讲只信任我,要是不安排我,她们就不做——”
根本一眼也没看骆总,她直接冲师霁撒娇,“师父,这样的话,提成是不是就全算给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嘛——”
“小点声,你是要把人给吵死?”师霁倒还给面子,皱眉训斥了一句,“钱的事不归我管,你自己问骆真。”
师徒两人的眼神都集中过来,骆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轻轻地笑起来。
“那是当然啦,客户的要求最大嘛,”她说,手指甲掐进掌心里,“没想到悦悦还挺有天分的,daniel,你的眼光不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