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成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被多看几眼的,胡悦当然早就注意到这个顾客,只是出于礼貌,没有过多的打量——他的身高大概一米八多一些,体重估计快突破200,这个吨位的人也就是在美国可能不那么引人注目了,在中国真的好像是一堵墙,走到哪里别人都看到哪里,胡悦甚至都在想他会不会也是十九层的客户——这个体重过来做吸脂的也有一些,这也是距离医院很近的超市,说不定还真是患者过来买东西的。
不过,听老师傅的意思,好像是在这附近的住户——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他经济条件很不错,这附近的房租,还有超市的物价,都不是普通人家能随便负担得起的,也是,这么胖,如果不是激素性肥胖的话,食量应该不小,能养得起的家境应该都不会太差……
“先生,你能坐起来吗?你是不是哮喘,有没有药在身上?”
是喘不上气而不是昏倒,还能交流情况就不算是太棘手,胡悦扶着病人,让他翻成坐姿,她隐约在想这个重量会不会随便就摔成骨折,刚才他跌倒的姿势不好,脂肪不能成为缓冲垫,反而全压在关节上了——
“没——没——”
胖子吃力地摆手,胡悦和师霁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得哮喘?
“你有没有什么支气管和肺部疾病?”
喘不上气,肯定是和气管有关,胖子抓着喉咙,一个劲的咯咯吸气,但看起来空气完全进不到气管里,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一手抓着胳膊,一手在空中划拉着,群众在身边奔走呼号,有人匆匆地报地址,“对,就是在城市超市,鲜肉柜这边——”
“患者超重,呼吸窘迫,要确定有带便携式呼吸机来。”师霁对打120的方向喊了一声,“和我一起把他放平!”
这个洁癖患者没有丝毫犹豫,按压胸口后直接开始动作标准的人工呼吸,胡悦上前帮着他按,师霁鼓腮用力往患者口中吹气,十数秒之后,患者发出一连串恐怖的嘶音,就像是水槽的塞子终于被提起来一样,旁观群众都松了口气:“喘过气了喘过气了。”
是喘过气了,但缺氧对人的意识影响还是很大,如果没有哮喘的话,这种窒息很可能是重病的表现,两个医生扶着他坐起来,“先生,你确定你没哮喘吗?”
胖子依然昏昏沉沉的,“没……没有的……”
那这情况就更严重了,师霁和胡悦对视了一眼,胡悦站起来,“120的人到了——哦,是我们院的啊。”
这里距离十六院最近,当然是他们医院的,而且也因此,人到得很快,并且迅速认出了师霁和胡悦,“啊,是师医生和胡医生!”
——抛开还在酝酿中的李小姐案例,他们去年也一起上过一次院刊,而且因为经历离奇,在医院大小也算是个名人,被认出来也不奇怪,也就是招呼这么一句,赶快去给病人上呼吸机——这个呼吸机还是到得很及时的,配合上支气管平滑肌松弛剂,病人的呼吸明显规律了许多,恢复了一会也能站起来被搀着走——他这么重,护工肯定是抬不动的,自己动不了的话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送上救护车。
“师医生,他一直在指着你们呢。”抱着药箱的护士走在后面,不知道是师霁的仰慕者,还是八卦分子,一双眼很有兴趣地看着师霁、胡悦,还有他们身边装满菜的推车,“可能是想感谢你们吧——真的很险啊,要没你们在旁边,说不定就真的过去了呢。”
“他还是要做不少检查,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短时间内再次过去的。”师霁说,胡悦顶了他一下:虽然是实话,但也太毒舌了,哪有这样咒人的。
师霁瞪了她一眼,似是在警告她的无礼,胡悦撇撇嘴。护士看戏看得很乐,“哈哈哈,是是,我会和他说一下你们名字的,救命大恩,怎么也要送张锦旗对吧。”
虽然双方业务基本没有交叉,但她想结交一下的意思很明显,甚至还说到记者,“这也是个新闻啊,人脑缺氧四分钟就救不回来了,他气管痉挛,那会要是昏倒的话,可能真的救护车没来就已经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了……是真的救命之恩,不上个新闻报道都可惜了。”
一般来说,120这条线和记者的联系还是较紧密,毕竟很多社会新闻也和120密不可分。护士真要拿出手机给他们联系记者,宣扬一下难得的正面案例,胡悦本能觉得不妥,想要阻止,心中又是一动:现在院内风起云涌,关键时刻有点正面新闻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瞟了师霁一眼——一般来说,好的整容医生都很低调,因为客户本身就多到做不过来,师霁平时也不是喜欢上新闻的性格,这一次没出言阻止的话……
有时候,一些话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窗口可以说,错过了再提就有点尴尬,师霁没说,她也没说,护士会拿出来提自然更觉得这是好事,欢天喜地这就算是说定了,她还有点城府,居然不加师霁,来加胡悦的微信,那胡悦更是没了任何拒绝的理由。
双方互留完联系方式,护士抱着医药箱去赶救护车,师霁和胡悦在指指点点中拿了排骨去结账,经理一个劲感谢他们,“还是学医好啊,还是医生厉害啊!”
他看了一眼购物车,硬是要给他们免单——估计也是听到护士的话,在那后怕呢,胡悦坚辞未果,只得接受好意,经理又强行送他们一箱车厘子,“智利那边刚摘下来的,很新鲜的。”
是满新鲜,五六斤的样子,胡悦根本不可能吃得完,回去的路上她就划算,“现在都两点多了,回去以后我先下两碗海鲜面垫巴一下,然后做炖梨、酸菜炖排骨……”
酸菜炖排骨是越炖越好吃的,至少也要一个来小时的做饭时间,师霁‘啊’了一声,有点失落,“你这是白骗个车夫啊?”
“这不是刚才耽搁了吗?要不我给你装个乐扣盒子,你就带回去吃,”胡悦说,她瞟了师霁一眼,心中一动,“要是您不嫌弃的话,大查房回来刚好吃晚饭啊,再清炒个大白菜,做个干贝豆腐羹,清清爽爽,两菜一汤,不嫌弃简陋就好。”
师霁没说话,看着像是默认了她的安排,胡悦心里不禁嘀咕:到底是他太想吃家常菜还是怎么回事,平时想要和师霁拉近点距离可没这么容易。
他的脑子是已经完全被食物控制了吗?
“车厘子一会洗一些,剩下的你带回家吧,我平时住医院也吃不上。”她决定测试一下。“这么好的东西也舍不得分给大办公室那群狼。”
没回话,但看表情是赞成的。
胡悦更往前试探一步,“今天买了好多菜啊——都怪那个经理,本来仗着有师老师付账,想奢侈一把的,结果没坑到你,真是亏了亏了。”
“你的心思大概也就这么一点了,”不谈吃,师霁就正常了,评论的时候那表情别提多尊贵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付账啊。”
就凭你是个食物脑啊。
“因为我穷,你有钱啊。”胡悦笑眯眯地说,公然无耻,师霁流露出正常人的震惊之色,她当没看到,继续说,“但东西其实还是买多了,我们一顿做不完的,很浪费啊——就比如说干贝,这么大的干贝,拿来熬鸡汤很好吃的,做那个什么,蒸蛋羹也非常好,还有泡开了,干贝炒蛋,很好吃的,还有还有,干贝鲜虾粥……”
光是一个干贝,胡悦就能数出几十道菜来,她掰着手指头算,又遗憾地叹口气,“可惜啊,现在以医院为家,自己不方便开火,只能冰起来等以后有机会了。”
“你又不是每天都在十六院,不是隔一天还休息一次吗。”师霁不禁就接了她的话茬,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其实这种班在十九层比一般住院医还轻松,晚班到底有什么事?你敢说你每天睡眠时间不是比以前多?”
多是多了点,确实平时晚上也没什么事,不过重点并不是这个,胡悦说,“但是现在也不用去别处上班了啊,交完班回家也没事干,要是医院需要我我还得跑回来,不如在宿舍住了,还能专心学习。”
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她不再往下去点,而是将话题拉开,“对了,刚才那个病人,你觉得他是什么病啊?肺病?”
“支气管痉挛不是哮喘就是肺,还有一些是晚期癌症的并发症,不过他那么胖,气色也不错,应该和癌症没什么关系。”师霁看起来还有些耿耿于怀的样子——表情当然是没变,这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的。不过,这个人很要面子,她不继续说吃的,他肯定也不好意思规定她休息日都回家做饭——这不就暴.露了他是个吃货的事实?再说,每天做饭送饭,他们的关系也没亲密到那个程度。
随意聊着病人的事,“太胖了,他应该超过200斤了吧,这样的体重迟早会出事的,很多老年人会受不了污浊的空气发作气管痉挛,说不定他也是因为超市空气不好。”
“嗯,他这个样子肯定是糖尿病高危人群的,三高跑不了,以后这样的人还会越来越多,胖子是发达国家的特产。”
“欧洲的胖子也没那么多,我上次看了一篇文献,分析了美国肥胖陷阱的原因,本质是美国的农业结构太过单一……”
她是想聊一下医院的事,最好有机会问问周院长,当然,不能太明显到惹来他的猜疑。其实顺着刚才的胖子病人是可以聊到新闻采访,十九楼如今的局势,胡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居然开始说文献,而且还聊得投机,从农业结构聊到这种肥胖症的应对到底是算在内科还是在整形医美,“这种的标准应对都是做缩胃手术再加上吸脂切皮吧,怎么能说和整形医美完全无关呢?就算是靠自己瘦下来的,多数也都得过来我们这里切皮啊。”
“那是因为国内这方面的研究还太少,肥胖是不是疾病都还没有完全定论……”
师霁和她来回跑了几趟才把食材都搬上电梯,胡悦介绍,“这个是我新搬来的家,月租八千多呢。”
言下之意是你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不过这没能阻止师主任用眼神上下打量有些狭窄的电梯,带了污渍的墙壁——不过讲道理,市中心,8000多也就是这个档次了,再高档一点的小区肯定不是这个价位。
房间她当然是收拾得整洁,不过家具和装修都是房东提供,胡悦也没法改变,师霁进门以后,默不作声,扫视三十秒,吐出两个字,“狗窝。”
这都算狗窝,她原来的房子是什么,垃圾场吗?
想了想,师霁可能还真会下这个定论,胡悦想着就自己笑起来,“是,肯定比不上师老师住的豪宅,但我没钱,能有个狗窝住也该知足了。”
她把装菜的塑料袋拎起来控诉,“就这么穷还不打算付菜钱,可见某人是多没良心了!”
跑到厨房,先把白菜拿出来洗洗切切,烧下两锅水,一个锅子水少,热得快,白菜洗好了刚好放进去,一锅沸腾了抓两把竹升面进去,转身开始洗虾,冲两遍就得,过了水,一小盆虾回头倒进白菜汤里,竹升面也滚了几分钟,关了火,笊篱沥干水,冷水一冲,又倒进白菜鲜虾汤稍微焖煮一会儿。
乘这个空档,回身把小红辣椒切碎,快速剁姜蓉,一点红醋,小半碟六月鲜的低盐酱油,蘸料这就做好了,关火分面,两碗面十分钟左右就做好,虾是活虾,白菜也够新鲜,海鲜的鲜味和蔬菜的甜味飘得一屋子都是,隔壁的猫透过窗户都在叫,胡悦把醋瓶放到桌上,“哇,我真的饿了,快点吃吧!”
师霁闷不吭声,拿起筷子就吃,胡悦也是饿得肚子里冒火,她吃了几筷子面才停下来剥虾,挽起袖子,先把虾头拆下来,吮着里头的汤汁,虾壳剥掉蘸酱油吃,一点点辣味更提鲜解腻,虾汁烫嘴,胡悦吃得苏苏吐气又停不下来,“哎,你怎么不吃虾啊?”
师霁都快把面吃了一大半,他吃得很快,但并不是狼吞虎咽,每一下咀嚼都很认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珍惜,这会儿才拿起调羹喝汤——喝汤倒是慢下来,一口一口的品,顺便搭理了她一眼。
她挽起袖子,双手大开扯虾壳,歪头吮头的样子一定很清纯不做作,很好看——不这么想,胡悦就得承认她这会的样子肯定很滑稽,因为师霁明显被逗笑了,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是眼神里的那种笑,年轻、俊逸、开朗的那种笑。
“你是我见过吃相最粗鲁的人。”
他说,可能还想再嘲笑几句,但手机响了,师霁就拿起来去看。
师霁的微信里,所有人和群都是免打扰模式,能有特殊待遇的少之又少,胡悦不禁也好奇地跟着看过去——会不会是科室里有紧急信息了?常医生那件事以后,十九层最近在作兴一个新规矩,大家都必须置顶一个紧急状况群,而且不关提醒。
她用了几秒钟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如果是那个群,她的手机也会有提醒。不过这会儿师霁已经放下手机——他依然还在笑,这回是脸上的笑,眼神却已经不笑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恼怒。
能让他把情绪显露出来,这也非常难得了。
胡悦不禁有些同情给他发微信的人,但她也没能多探听到什么——面对她好奇的眼神,师霁就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速度好快啊。”
“怎么这就已经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