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说露了嘴，赵志远赶紧转移话题。

　　“姐，咱爸呢，怎么没看到他？”

　　“他被你六叔叫去喝酒了，估计要商讨年后外出的事。”孙秀芳在旁边应道。

　　赵志远的爸爸赵立国，是方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木匠，最近两三年一直带着六叔和七叔家的三个孩子在南方一家家具厂打工。

　　也正是因为赵立国有这门手艺，否则，就凭田地里夏秋两季的产出，根本不可能让三个孩子都去读书。

　　“妈，我爸过完年还要出去吗？”

　　“嗯，过完初八就走。外面给的是活钱，比在家里好多了。”

　　在赵立国外出打工之前，附近村子找赵立国做活的人就一直不断。但在农村，工钱给的少不说，还经常有赊欠，不像南方的工厂，按月给钱。

　　外出打工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赵志远前世虽然不曾亲身经历，但他一直在大城市工作，见到的和听到的也有不少。

　　他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准备和赵立国好好谈谈。

　　“好了，不说了，洗手准备吃饭。”孙秀芳麻利地把最后一个菜装盘。

　　吃饭是在堂屋，一个红漆方桌。比起平日来，菜很丰盛，孙秀芳不断地给两个孩子夹菜。这么温馨的场面，赵志远很久没有经历过了，不禁食欲大开。

　　“吃完饭到你志峰哥家看会电视，听说过年时电视很好看。”

　　此时的赵家湾，只有两台黑白电视，其中一台，就在赵志峰家。赵志峰在县供销社上班，是村里有数的富裕家庭。

　　“不去看了，我看会儿书就睡了，冷。”赵志雨说。

　　“我也不去了，现在的电视节目，没什么好看的，估计就有一个临湖台。”如果是前世，赵志远可能会乐呵呵地去看电视，可现在，黑白电视，就一个台，还雪花满屏，实在是没有看的。

　　“那好，天冷，你们就早点睡觉；一会儿我去看看你爸，要不他肯定喝醉。”

　　姐姐和妈妈去收拾碗筷，赵志远回到卧房，整个人扑到他的雕龙大床上，把脸埋在棉被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满满的棉花的味道。

　　卧房在三间正房的最东边，进门靠窗的位置是一个书桌，上面堆满了赵志雨的书本；西面靠墙是一个衣柜，在衣柜北面，是两个姐姐的高低床；而在高低床东边，靠着东面和北面墙壁的，就是赵志远的专属雕龙大床。

　　农村房间面积大，可即便如此，这张长宽各两米的大床也占据了房间很大一部分面积。

　　这张床除了大，最显眼的地方就是床头，那是赵立国用半月时间雕刻而成的双龙戏珠，两条金龙盘旋缠绕，龙爪龙须在层层祥云间隐隐可见。

　　整张大床有采自北面深山里的楠木做成，古朴典雅却又不失时尚。

　　“小远，趴在床上干什么，这么早就困了？”赵志雨拿着一本书走进来。

　　“哪有，我这是伸个懒腰。”赵志远翻过身来，笑着说，“姐，你拿的什么书？”

　　“我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小说，怎么，你也想看？”说着把那本书递了过来。

　　赵志远一看，乐了。竖排版的《碧血剑》，还是中册。

　　“姐，你今年就要高考了，还有时间看小说？”

　　“换换脑子，懂不？咱老赵家的人，哪个怕考试？”赵志雨不屑地道。

　　老赵家的人确实不怕考试。前世，三个京城大学，可是上过省报的。

　　赵志雨坐在书桌前，翻开习题集：“小远，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和前几天不同了。”

　　赵志远呵呵一笑，翻着《碧血剑》：“哪里不同了？”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更亲了。”

　　“那是当然。”赵志远笑笑，“我虽然不是咱妈亲生的，可你觉得我是不是对你比亲生的还亲？”

　　赵志雨咬着笔头，若有所思地说：“嗯嗯，前几天不算啊，你都不让我睡你的雕龙大床了。”

　　就在上个学期秋收放假时，二狗跟他爸一起去了趟县城，待了三天才回来，据说看了几场录像，是武打片。

　　然后学会了个新词：吃奶。

　　赵家湾本来是没有吃奶这个词的，赵家湾的小孩子在妈妈怀里哺乳时，是另外一个方言，也是很正常的一个词汇。

　　但二狗学会新词后，吃奶这个词就变成贬义了。

　　一次打架打输后，二狗恼怒地对旁边的同学说：“赵志远这货，这么大了还和他姐姐睡一个床，吃奶呢吧你！”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大家都不理解，当二狗补充说明了哺乳的方言后，同学们都笑了。

　　然后就是赵志远恼羞成怒，二狗同学顶着一个熊猫眼回家了。

　　从那以后，当姐姐再从学校回来，赵志远就不愿意姐姐睡他的雕龙大床了。但那个高低床睡着实在不舒服，赵志雨意见很大，甚至已经反映到了爸妈那里。

　　赵志远家的房子，当年土改时分到的这个院子只有三间正房，现在他住的这个屋子，就是当年爸妈结婚时的婚房；而西边的那间房子，当时是爷爷奶奶和爸爸的三个弟弟在住，相当拥挤。

　　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二爹、三爹、四爹也相继出去当兵，爸妈才搬到了那间房子。而那四间东屋，是二爹当年回来结婚时新盖的。

　　虽然现在房子多了，一个人一间屋子也能住得开，但两个姐姐的床一直没有挪出这间屋子。一个原因是大姐赵志雪很早就出去读书了，回来住的时间不多；另一个原因就是赵家湾讲究一个人气，他们认为一间房子就住一个人，那是没人气，不吉利；至于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许多人家的房子都不够住，自然要挤一挤了。

　　至于孩子大了，男女有别，不能再住一间屋子，赵家湾人觉得那是大城市里的人才有的规矩，他们这里，只要没结婚，孩子和父母睡一张床的也有不少。

　　赵志远的雕龙大床睡起来当然舒服：下面是时下很流行的席梦思，上面再铺上一床褥子，人趴上去，软得一闪一闪的。至于赵志雨的高低床，木板上面铺个褥子，硬邦邦的。

　　赵志远笑了笑：“哎呀，那不是以前吗，我还小，不懂事。以后这大床，姐你想睡就睡，睡得乏了，我还帮你揉肩捶腿！”

　　赵志雨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赵志远趴在床上，慢慢地翻着手里的书。繁体字，还是竖排，看着实在累的慌，况且这书前世他也看过，翻了一会儿，没兴趣了，就那样趴着静静地思考起来。

　　人生在世，想要活得舒服，有尊严，无非权钱二字。

　　权势，即便按照前世的发展，二爹最终官至省公安厅副厅长，三爹是一家中型国企的领导，四爹以少将师长退休。这还是他们都或多或少受自己的影响所致，否则，完全有可能走得更高。

　　至于金钱，即便上一世，仅凭能力来说，自己也算得上是精英，更何况作为重生人士，赚钱应该会比大多数人都容易些。

　　那么，第一桶金应该怎么得到？

　　此时是1991年，就大势来说，改革开放已经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关口，未来究竟会如何，从上到下，大家都在迷茫。

　　但是，发展不会停滞，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也不会停滞。

　　此时此刻，赚钱的机会很多。但是，眼前的，符合自己的却不多。

　　爸爸的木工手艺，应该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条件，赵志远想。

　　这几年，随着外来文化和思想的冲击，人们对生活质量的要求越来越高。如果说赵家湾山阴县这样的地处深山的国家级贫困地区还不太明显的话，那么经济总量排名河间省前五的临湖地区就特别明显。

　　结婚就是一个例子。

　　91年的临湖地区，有权有势的家庭结婚时，冰箱、彩电、洗衣机是必配标件。

　　既然冰箱、彩电、洗衣机有了，那么，再配一张豪华大床，特别是像自己的这张大床，全楠木纯手工雕刻，只要把双龙戏珠变成龙凤呈祥，就凭这门整个临湖也不一定能找出几个的高超技艺，想来应该能卖出好价钱来。

　　…………

　　不知过了多久，赵志远听见大门响，出来一看，妈妈拿着手电筒，扶着满身酒气的爸爸回来了。

　　“小远，还没睡？天冷，早点睡吧。”

　　经过几个小时的缓冲，赵志远现在见到爸爸已经能够平静面对，帮着妈妈把爸爸扶到西屋床上躺下，就回屋准备睡觉。

　　“姐，冷，早点睡吧。”

　　“好。”赵志雨说着站起身，从高低床上拿起自己的棉被，扔到大床上。

　　赵家湾的这个时节，晚上气温经常在零度以下，睡觉需要盖两层被子。棉被比较粗糙，贴身不太舒服，赵志远贴身盖的是薄薄的鸭绒被，上面是四五斤的新棉被。

　　熄了灯，房间里很暗，即便离得很近，赵志远也看不清姐姐的面孔，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同时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在鼻尖缭绕。

　　“姐，你准备考哪所大学？”凭赵志雨的成绩，除了军校，国内的大学任她挑选。

　　“大姐写信说让我也考京城大学，我也想去京城看看。”

　　“姐，这辈子我会好好待你。”

　　“嗯，你是姐的宝贝，也是咱家的宝贝，你不想好好待我都不行。”

　　“姐，这辈子我肯定会好好待你。”

　　“嗯，姐等着。”

　　“姐……”

　　窗外，北风停了，雪花飘落下来，渐渐染白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