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原来所在的小学在市郊，新转来的学校在市区。一切又重新开始了，林东感受着同学们投过来的好奇目光，感觉身体里充满新鲜的力量。
林东所在班的班主任姓郑，是位身体发福的中年妇女，脖子上常扎一条短纱巾，那时学校里许多中年女性老师都扎着短纱巾,这装束比较流行。郑老师以对学生们要求严格著称，对班里那些素不听话的学生一向没断过批判和劝导的教育。学生们营垒分明，好学生们都站在老师一边,控制着舆论，坏学生也就是那一小撮人，时常垂头丧气地接受批评教育。可能是有以往的经历的缘故，每当郑老师在班上批判某个问题学生时，林东总不免有点心慌，仿佛老师所说的话另有所指。林东内心里对坏学生们表示同情，但还是主动站在好学生一边，毕竟他要重新开始。
经过一段时间后，林东发现坏学生里有个比较漂亮的女生，连几个道貌岸然的男生对她也有好感。这个女生名叫苑冰，皮肤雪白，身材匀称，五官清秀，一双眼睛看人总显得含情脉脉的，声音柔柔的，极为好听，身上总是香喷喷的，穿着打扮趋向成人化。林东后来知道，她是一个留级生，通过郑老师教育她时所说的话，知道她的父母离异了，跟着妈妈生活。郑老师多次强调破裂的家庭对苑冰的不良影响，表情甚为惋惜的样子，仿佛苑冰已经不可救药了。经过几次郑老师对苑冰的批判后,林东才知道苑冰浑身散发的诱人气息是下流的,带有肮脏的成份，但他不由自主被这肮脏的气息所吸引。
在一次班级大扫除的时候，苑冰负责站在椅子上擦窗户，几个男生打扫教室外空地的男生同她玩起了游戏，喊她一声，就立即躲起来，惹得苑冰笑眯眯地不断把瓜子掷到男生们藏身的地方。为了引起苑冰的注意，林东也加入了这几个男生的行列，也颇得了几个苑冰向他这边掷过来得瓜子。正玩得起兴，郑老师来检查卫生打扫情况了，看到男生们和苑冰这么其乐融融，不禁大怒，喝道，你们不打扫卫生，还在这里瞎闹，成什么样子！林东正好躲在一个花坛后面，见势不妙连忙退走，庆幸郑老师没看见自己，清白形象还可保全。
在后来的班会上，郑老师严厉地提醒男生们不要被苑冰带坏了，要和苑冰保持距离；同时强调苑冰注意自己的行为，需要悬崖勒马，改过自新，不要重蹈覆辙。林东暗暗责备自己太没有记性了。
过了段时间，郑老师意犹未尽，在班会上说，针对班里的一些不良风气，要开展整风活动，不论是谁，凡是看到有不良行为，都可以用诗歌或顺口溜等文体的形式，张贴在教室后面的板报上，以起到批判教育和治病救人的目的。
老师一声令下，全班同学踊跃参加活动，一时间大张小张的纸片补丁摞补丁一样贴满了板报栏。旧的看腻了，就被新的糊上。贴上去的文章开始时比较像样，虽然格式比较混乱，但都义正词严，颇讲正气。比如有批评大扫除偷懒现象的：
大扫除，大扫除
同学们都忙得热火朝天
只有他，偷偷溜走
买一只雪糕
在角落里吃得香甜
很多学生们都绞尽脑汁想写出文笔优秀的作品来。一个女生早上一走进教室，一脸肃穆，郑重地走到板报栏前，从书包里抽出叠好的纸张，端端正正贴好。大家围上去一看，不禁咋舌赞叹。这是一首类似散文诗的作品：
上课铃响了，许久，许久……
教室里，同学们都在认真听讲，
敬爱的老师，在辛勤地讲课。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走进了大家的视野。
老师问她为什么迟到，
她支支吾吾，谎话连篇。
面不改色地来到座位，
还不忘拿出镜子，左看右看
真不知道，镜子里
是一幅什么嘴脸。
大家都知道这是针对苑冰的。像这样的作品也是为数不多的。不过一些学生至此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很有些文学才能的。这是一块多么自由的版面啊，大家喜欢批判别人的内在特性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很快，上面贴的文章越来越简陋，很多简直不能算是作品，只是一些颇具打击力量的标语口号，比如“苑冰是毒药，毒药是苑冰”、“吴彩华是破鞋”之类的。
一天下午郑老师看完板报栏上的“作品”后，在班上说，我看这次整风活动可以结束了，上面贴的东西随意了点，不利于帮助纠正不良风气啊。郑老师说话时表情有些尴尬，也许是板报栏上贴的东西让她回忆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整风活动中，林东没有贴纸片，对那些被攻击的对象他还是同情的。
整风活动虽然结束了，但是好学生们对那小撮坏分子的持续批判和挖掘错误的情结存留下来，一有机会就群起攻之，甚至在课堂上也不放过。一次上课时，郑老师要求大家用“源源不断”造句，谁造好了就当众朗读，几个学生都是造的“河水源源不断”之类的句子。苑冰举手发言，她造的句是：“世界各国对非洲灾民的援救物资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灾区。”这个句子如此优秀，全班哗然。立刻有学生站起来指责说，苑冰的句子是抄字典上的，其他几个人随声附和。苑冰争辩说，这个句子是她自己造的。攻击者坚持是她抄的字典。郑老师示意大家安静，说不赞成抄字典，但如果人家真造出了好句子，也应该鼓励才对。下课后几个学生仍不服气，聚在一起讨论，胡乱发泄对苑冰的不满，说她一向不学无术怎么能造出这么好的句子。林东悄悄问苑冰，这句子当真是你自己的造的？苑冰瞪了他一眼，不信你自己找字典对比。
林东没有兴趣找字典对比，他心底里希望苑冰没有说谎。由于他的座位离苑冰不远，他有事没事会偷偷瞅苑冰一眼，看她注视黑板的神情，看她撩起前额散落下来的发缕。他觉得苑冰浑身散发着堕落的气味，但这偏偏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几次想找事和她搭讪，却都忍住了，把和她的交往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
那年盛夏的一个下午，全班同学在教室外站队集合，准备参加在操场上举行的全校会议。林东站在苑冰斜后方不远。他注意到苑冰穿了一条超短的短裤，一对修长的腿完全暴露在午后的阳光下。那两条腿曲线完美，温润的肉色皮肤泛着柔和的光泽。林东的心跳骤然加快，赶快把视线移开，很快又忍不住看过去。他突然感觉自己很下流，但眼睛还是盯着苑冰的腿，甚至注意到光线穿过腿上那层纤细卷曲的汗毛。这时不仅是林东的眼睛，周围男生的眼睛也都离不开苑冰的腿了，有人甚至紧张得咽唾沫。这一情况没有逃过郑老师锐利的双眼，她连忙斥责苑冰，要求她以后不许穿这么暴露的衣服到学校。
苑冰的腿很长时间在林东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在上课走神的时候，在清晨醒来的时候，那双腿的样子会鬼使神差地在他脑中浮现，让他产生一阵难以抑制的冲动。
现在已经不是四年级的时候了，班里的女孩子似乎一夜之间都有了那种特别的吸引力。林东经常偷眼看她们微微隆起的胸部，裸露在外面的胳膊、腿部以及身体的其他部位，随之而来的是乱糟糟的遐想。这样可不得了，郑老师对这种学生脑子里有坏想法的现象叫“思想长毛”。怎么看出来这个学生“思想长毛”呢？拿女生来说，爱打扮、洒香水、搔首弄姿、作风不检点的；拿男生来说，抽烟、喝酒、和女生过于亲密的。外在表现不算，郑老师强调内因的重要性，常常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自己首先要端正思想，如果思想出了问题，随时会有“长毛”的可能性。因此林东也经常自省，是不是自己这种乱想就是“思想长毛”的前兆呢？可得小心啊！
这时班里正有流言传着，这涉及到一名好学生和一名坏学生。好学生是一个女生，叫姚莹，班干部，是除苑冰以外班里最漂亮的女生。虽然她不如苑冰漂亮，但林东还是觉得两人没有什么可比性。苑冰的漂亮是堕落的，让人不往好处想；姚莹的漂亮是纯正的，是正义的，具有不可亵渎的性质。她也不象苑冰那么容易接近，总是冷冷的，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细眉凤眼，小嘴紧紧地抿着，下巴翘起，目光直视前方，凛然不可侵犯。就是这样一个可望而不可亲近的“冰美人”竟然和严刚有暧昧关系？
严刚是坏学生，是“思想长毛”的典型人物。他个头高，皮肤黝黑，面孔消瘦，两眼有神，留着寸头，裤子紧绑在身上，颇有电视里阿飞的派头，整日里嬉皮笑脸的。本来是阵营分明的两个人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流言？这让林东无法想像。
那些流言传得煞有介事，说休息日大热天严刚跑到姚莹家里，两人都只穿着小裤衩，讲到这里讲述者和听众都发出嗤嗤的嬉笑，仿佛后面的内容不言自明。根据切身经验，林东不相信这些传闻的真实性，然而他亲眼目睹的情景，却让他对好学生的信念产生动摇。
在一次课间，林东在座位上整理书本，恰巧姚莹来到他旁边的课桌之间的通道，俯身在一个女生的桌上聊天，屁股正好对着林东。起初林东还没注意，直到他身后坐着的严刚捅了捅他的后背，向林东指指姚莹的屁股，歪嘴笑着。林东虽然脑子里产生过无数幻想，但是这么直白的下流举动让他产生了反感，他没理会，只觉得严刚的动作就象给别人指出一件自己熟悉的东西一样，他和姚莹之间似乎真有这么一层超越一般同学的关系。
后来他看到的一件小事确认了流言的部分真实性。那也是在课间，严刚和姚莹不小心在过道里背对背碰在一起，两人回头看着对方，相视一笑。林东从来没见女孩子这么笑过，笑得那么亲切私密，笑得那么让人心痒，特别是在姚莹脸上看到这种笑容，那堕落和纯洁的严重反差让林东的心再次颤动不已。
这就是一向的好学生，老师最器重的班干部，竟和“思想长毛”的严刚如此亲密。林东心里说不出来是嫉妒、厌恶还是失落。姚莹在他心目中可敬而不可亲近的形象毁坏了。她的两面性让林东觉得班里的所谓好学生都是虚伪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地虚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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