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的“堕落”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引发他走向“堕落”的原因是那次班干部的评选。本来班主任徐老师已经选定他当“一道杠”的少先队小队长,但是在真正任命之前还需要堂而皇之地征询一下班里同学们的意见,毕竟要体现公平公正的原则,徐老师也要维持她一向的民主作风。让林东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徐老师在班会上笑容可掬地问大家对林东同学升任小队长一职有何意见时,和林东走的最近的两个人提了反对意见。
那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社会经济远没有像现在这么欣欣向荣,满大街没有这么多汽车,也没有随时可能出现的不法分子的威胁,因此即使是上小学的学生上下学也不需成年人接送,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回家再正常不过。和林东同路的是两个女生,吴梅和刘帆,不过林东没怎么注意她们是女生,只是因为同路,渐渐成了较好的朋友,路上一起说说笑笑,或者一起做家庭作业。除了她们,林东确实也没有更接近的朋友。
然而正是他的这两个朋友在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吴梅当先举手发言,说林东放学路上常常搂抱她和刘帆,刘帆也起来附和。全班同学和徐老师那火辣辣的目光齐刷刷倾注在林东身上,使他生平又一次体尝到无地自容的滋味。
三年级之前,林东并不算是个循规蹈矩的学生。他曾在课堂上睡觉,并张口咬了企图唤醒他的班主任,这使他第一次当众出丑。他曾直呼邻班美丽的女班主任的名字,让这位以冷艳著称的女教师把他拎到邻班的教室里,当着全班学生上演了一场杀鸡儆猴的好戏。但林东的这些所作所为都不是有意识的,都是在懵懂的状态下完成的,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到了三年级,他忽然开窍了,懂得怎样乖乖当个好学生,又加之换了班主任,以前的劣迹在新班主任那里完全是零,他的机会来了。
林东在一年级的时候也当过小队长,不过他一贯表现不良,又糊里糊涂地遗失了一道杠的臂标,班主任捡到臂标后当着林东的面把它戴到了另一个男生的胳膊上。看着那个男生受宠若惊的幸福面孔,林东的心里十分失落。他在心里企盼能找回失去的位置,那个白地红杠的标志真具有非同一般的魔力,戴着它,你自然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普通同学看你的眼光也是艳羡的,你还有资格享受和老师开小会的权利,虽然他还没到能完全解读权利的意味。
他的表现终于博得了班主任徐老师的青睐,可就在即将大功告成的节骨眼上,这两个丫头竟然对他进行了无耻的污蔑。林东的脸涨得通红,急忙举手,要求反驳。他的反驳也很简单,就是三个字,我没有。吴梅和刘帆也同样简单,你就有。徐老师眼看两边要发展成打嘴仗,连忙制止。又说,不管有没有,谁还不会犯错误呢,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并能及时改正,希望林东同学能正视问题,反省问题,做个好学生,下次班干部评选再看表现。
看见徐老师讲话时向他这边瞄过来的眼神,林东彻底绝望了,整个神经立时被巨大的委屈和愤怒麻木了,僵立着一动不动,后面的过程完全没有感觉。徐老师叫了两遍示意他坐下,直到同桌把他的衣襟狠拉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呆呆地坐下去。
事后林东开始“反省”。他认为这次事件不仅把他的班干部的前程给毁了,也让他一向清白的名誉也受到了玷污,从此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得不断忍受嘲弄的目光和奚落的话语。最气人的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搂抱吴梅和刘帆的举动,至少他的记忆里没有印象。当然,那次会后他粗暴地质问那两个丫头,凭什么这样无中生有地陷害他。两人竟然还是理直气壮毫无愧色地说他确实这么干过,弄得林东自己也有点疑惑起来,难道自己真的搂抱过她们。从那开始,林东才知道,跟女孩子在一起要注意一些事情。
好学生的形象既然毁了,林东也没有信心恢复,索性自暴自弃,开始了后来被徐老师称作“堕落”的历程。
他首先在言论上放纵自己,当着一些同学的面说,全班女同学都是他的老婆。这个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全班,立时引起爆炸效应。几个义愤填膺的女生在课间围上林东,对他进行了义正严词的批判,并送给他一个绰号“小流氓”。对此,林东只是面带冷笑,显得从容自在,最后说,想不到老婆们还有这么多意见。
几个爱打小报告的女生立即把林东的“无耻”表现报告给徐老师。这次她们不用像以往打小报告那样躲躲藏藏,而是在正式而肃穆的气氛中指控林东。
徐老师对林东大为不满,在班会上说,林东同学犯了错误,不思悔改还一错再错,是该到了采取措施的时候了。她命令林东中午放学后留下,把一段课文抄写一百遍。
中午不回家,自然要饿肚子,这种感觉林东还没有经受过。老师和同学们都走了,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男生留在教室里。那个男生叫张小宝,留下的原因是没有完成家庭作业。看着张小宝熟练地一手握着两只笔一遍两行抄写课文,一百遍课文只需要五十遍的时间,林东对这项技能十分羡慕。就在他饿得头晕眼花,用新学到的抄写技能艰辛地抄写课文的时候,徐老师回来了。
徐老师是吃饱了剔着牙走进教室的,另一个班的班主任李老师也一起来了。徐老师一个饱嗝上来,林东闻到了一股韭菜气味,一向不喜欢吃韭菜的他此时对韭菜充满渴望。两位老师看着林东,嘴角都有点往上扯。李老师问,你就是林东啊,你犯什么错误了?林东老实交代。徐老师说,你知道老婆是什么意思?林东说知道。李老师说,你妈是你爸的什么人?林东说是老婆。李老师干笑说,看来你还真明白。徐老师叹了口气说,你说你这孩子也眉清目秀的,咋就不学好呢?她看见张小宝侧过头来看,就冲他说,你也是,蛮帅的男孩子,也是不学好。张小宝小声咕哝了一句,我又和他不一样,又继续抄课文。
林东说,老师我改了,让我回家吃饭吧。徐老师板起脸说,不行,必须抄完一百遍课文才能回去。李老师说,知道难受了吧,这样你以后才会安份。
两位老师谈笑着回办公室了。林东想逃走,但是还没这个胆子,老师的办公室们正对着离开的必经之路,如果被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林东的心里在抱怨,肚子里也在抱怨,这种情况下坚持抄写课文,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啊!时间一点点地耗过去,林东的爷爷终于来了。
林东在一年级开始就和爷爷住在一起。父母的工作需要到处流动,只好把林东托付给独身一人的爷爷照顾。一二年级林东淘气贪玩,爷爷问林东,你学习为了谁啊?林东想起学过的那首歌的歌词,“小呀嘛小二郎呀,背着那书包上学堂......只怕先生骂我懒哪,没有学问啰无颜见爹娘”,就说,为我爸妈。爷爷说,不对,再想想。林东说为了爷爷。爷爷笑了说,也不对,是为了你自己啊。林东恍然大悟,这才开始好好表现。
爷爷为这件事来学校让林东有一种负罪感。当爷爷听完徐老师的陈述后,老脸一紧,瞪了林东一眼,林东不敢抬头。徐老师特赦,让林东先跟爷爷回家吃饭,课文抄好了下午放学前交上。
爷爷回家也没多说,马上让林东吃饭,吃完饭又催促他立即回去上课,叮嘱一定要把课文抄完。
林东虽然吃饱了,但还是有一种不满足感,两腿还有些软。下午回去上课晚了一点,幸好是徐老师的语文课,不用再解释。林东趁珍贵的课间时间埋头抄课文,张小宝递给他一把葡萄干。林东第一次吃葡萄干,特别是在食欲意犹未尽的情况下,觉得特别好吃,也就特别感激张小宝。两人从此成了朋友。
爷爷把林东在学校的表现告知了林东的父母。林东的父母特别申请了假期,回来抓紧对林东的教育。林东暂时被带回陌生的家。许久没见儿子,原本应该面带喜悦的父母都脸色铁青。林东忐忑地接受着父母的讯问。听林东“交代”完了,林东的父亲拿出一捆尼龙绳。林东认出这尼龙绳是父亲原来往自行车上捆煤气罐使的。父亲麻利地把林东绑在椅子上,解下皮带在他面前晃动,问林东还再不再犯。林东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既害怕又伤心,痛哭流涕。林东的母亲在旁边说,爸妈这是为你好,你要这样下去非得成了电影里的少年犯一样。林东哽咽着说,改了,以后再也不犯了。父母看看起到了预期的震慑作用,态度才渐渐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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