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请你说慢一点儿,我听不清楚……你是哪里?哦,您怎么称呼?段老师……哦,你好你好……找我们有什么事?找欧老师?他……你是说讲座,在你们学校……近期具体是指什么时候?啊,那他恐怕不太方便……对,这几天他比较忙……是这样儿,他现在不在这里,到外地办事儿去了……对,刚走……哪天回来?我也说不准,您看要不等他回来了再跟你们……抱歉,这个,欧老师临行前嘱咐过,他这趟有个重要的会议,所以我也不太方便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您……”
天黑以后,下了班的简爱到废旧车场和刑天碰面,把上午和欧洛川的工室通话的结果告知了他。“不在?”刑天心生疑窦,“他的工室在哪儿?”“在青岛。”“你问没问他去哪儿了?”“接电话的人含含糊糊不肯直说,也有可能他根本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无所谓了,关键是欧洛川不想让别人知道。”刑天冷笑道,“愚公他们说着了,姓欧的有问题。”
简爱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他现在是不是去大羊屯帮忙了?”“帮忙儿的可能性挺大,但不一定非到村儿里。”刑天推断着,“他可以到大羊屯儿的外围,比如市里、县里,没准儿还和愚公他们一样在镇上,只要是伸手能够着大羊屯儿的地方儿,他在那儿出鬼主意或者坐镇指挥都没问题。”
简爱无奈地叹了一声,想吐句泄气话,还是憋了回去,转而问:“你说要查查世恒那边的消息,有发现吗?”“有一点儿,可我吃不准有多大用处。”刑天说着松开自己的右拳,模糊的能见度下,简爱看到了一张揉皱的纸团。
菜市场活跃着一帮撒小广告的家伙,天天攥着一打印制精美的垃圾,要么往市场的建筑墙壁上拍,要么往行人的车筐或者手里塞。这两天,刑天响应几个月前传达下来的“整治公共场所卫生与秩序”的精神,略施三分老刑警力道,瞅准时机接连出击几次,陆续捉拿了六七个市场内小广告团伙的人。
在菜市场维持治安,平时至多偶尔揪住个小蟊贼扭送公安机关,何曾有过有组织的哪怕规模很小的抓捕行动?刑天挑选的出手时刻,都是同样负责保安工的小伙儿们去巡视或借巡视的名义抽烟聊天逛着玩的短暂空隙,办公室空空无人。而抓回来的这些撒小广告的人手里攥的都是房地产广告,他们多半都很年轻,社会经验和法律知识不足,把他们关到办公室,令其站在自己对面,从脸皮的厚薄不难判断出他们谁是单纯的“业务员”,谁是“基层干部”。对于“业务员”,他恶心了他们几句,厉声告诫“年纪轻轻干点儿有用的活儿,再发小广告儿逮住绝不轻饶”,然后放走;对于“基层干部”,他要多扣留一会儿,跟他们说些空洞的道理是没用的,想让他们交代犯规小组需要的情报,就得先使出别的手段唬住他们。
简爱将纸团展开托在手心,点亮手机屏照上去,上面的写写画画还是显得十分潦草。她端详了五六分钟,才推断着问:“这是……卖房广告?”“新的样张儿,正经的广告还没印呢。能看清吗?瞧瞧这是谁的。”
简爱以目光拨开杂乱的字迹,看到广告样张落款处写着:“世恒地产。”她立即循着落款往上看,发现这份广告所推荐的是一套郊区别墅,地点位于大羊屯村所处的那个镇子。“我一直在注意有关世恒的消息,除了大羊屯,在那个镇子附近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一块地了。”她念叨着,“对了,你说的是,还没印出来?”“嗯,是还没印,说明他们没准备卖呢,连预售也没开始。”
刑天的运气不错,第一天的第一次出击,就逮住了一位熟人。此人姓张,曾因参与卖假药被捕,那时的徐一峰尚是刑警队的一员干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后,今年年初在菜市场,刑天又看见了他。
“又见面儿了,张三儿,来这儿干嘛呀?”这是两人重逢时,刑天说的第一句话,带着质问的口吻。张三儿赶紧在脸上堆满笑容,唯唯诺诺地表示,自己已经改过自新,誓不再做违法之事,到菜市场是来操持自己的新营生,绝不给徐警官添堵。没多久,刑天发现,这家伙所谓的“新营生”就是贴小广告。“从前贴的是‘专治阳萎梅毒’,现在改贴‘豪宅’、‘海景房’了,层次提高啦!”刑天这样取笑他,却不管他,任由他一面指挥着“业务员”,一面躲着自己到处贴,有时碰上了还跟他聊一会儿。
但这天上午刑天没和张三儿谈笑,直接连人带广告一齐拽回办公室。“徐警官,什么……什么事啊?”张三儿见他锁了门。“别叫我警官!”刑天眼中掠过一缕阴暗的凶光。他威胁张三儿,说有内幕消息,近期严惩乱发小广告的,一定要捉几个典型上法制节目示众。而张三儿你本身有欺诈和贩假的前科,真让派出所查着就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典型了。张三儿虽是“基层领导”,却没积下多少城府他的认真劲儿把吓坏了,不住地向他求救。刑天乘机让他利用他的关系尽量多尽量快地弄一些北京周边地区未开盘的别墅的可靠材料,公开的没公开的都弄来,并且注明哪个楼盘是哪个地产公司的。“要这个干嘛,还要不同公司的?能救我?”张三儿将信将疑。刑天神秘地一笑:“早帮你打听了,咱这片儿的派出所儿,有个实权领导正准备置一处儿这样儿的房儿。传说他认识个地产商,可我不知道是哪个。你小子要是运气好,交的材料上有合他心意的,最好还是他认识的那家盖的,那他最后买到手了,你就立了一功,严惩还能有你什么事?”张三儿分辨力有限,被刑天一通瞎话糊弄,更没了主见,被放出办公室便乖乖按刑天说的找材料去了。他十分巴结,一天多的工夫“不务正业”,第二天菜市场关门前匆匆捧来厚厚一摞纸。“徐警官,暂时就找到这么多,要不行赶紧跟我说,我再去找。”
简爱颇费眼力地看完后把纸团重新团起来。“这张纸团能证实的事情估计不少,看来那位售楼小姐给的真是准话。再看这上面的发售日期,按照这类房屋建造与销售的周期,要想如期开始卖,最晚他们也得在下个月拿下大羊屯的地皮。应该是那个被但丁怀疑和欧洛川勾结的投资人没把生意谈成,由于害怕推迟,欧洛川发动了翼腾网,这会儿大概又亲自去助阵了。嗯,翼腾网……对,这就说得通了。下午更新的爆炸新闻看了吗?”“几点的?”“六点。”“没。”简爱便把联上网的手机递给刑天看,此时翼腾网的头条是记者阿哲的新报道:涉嫌强奸绑架的村委书记之子早早被无罪释放,而村委会的一名官员摆下丰盛的菜肴,以招待记者为名要求他们改变报道口径。标题和刘徽的最初在心里拟的差不多。刑天表情凝重:“哼,世恒当总后,记者拿来当外援使,常金柱儿他们就是内应了。”
“不过这一切百分百肯定。如果……你抓的‘小广告’们如果能回馈更多情报,会有助于我们确证的。”简爱怀着难以名状的矛盾心态对刑天说道。“他们会给我信儿的,但没这家伙这么快,没准儿得等几天。”“其他‘小广告’这么配合,也被你用前科来威胁了?”简爱忍不住问。刑天摇头道:“他们不是都有前科儿,但都有害怕的东西。”说到后一句,刑天突然觉得这更像是愚公口中的话。
简爱早就见识过刑天为小组而使出的诈谋,她内心已不觉惊奇,并要求自己不评价,便一边想象一边岔开话题:“要是让这记者看见欧洛川和常金柱、地产商凑在一起,他们会怎么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