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80平米,但老房子天花板高,架构宽大,故而一个人住的话也颇有空旷之感,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细微的响动也容易引起神经过敏的效果,起码商益明是这么觉得。
今夜是年三十儿,四合院中的这座小院子又仅余他一个人留守,隔壁的老两口儿昨天就去国贸陪女儿女婿外孙了。天一擦黑,他便拉上帘子,锁好门窗,享受着完全属于他的孤寂。尽管不常到丰台看望身体康健的爸妈,往年的春节他总是会和他们欢聚一堂。然而今年的除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此了。“我和几个大学同学一块儿上外地旅游,过了元宵节再回来。”两天前的电话里对妈撒下的这句谎话照他自己看都很拙劣――二十多年来他一共离开过北京三次,认识他的人无不知道他独好闭门读书看球上网,眼睛乏了才出来沿熟悉的路线遛一大圈儿。这种蜗牛般的人,哪儿会突然来兴致大过年的远游?
妈误会了,商益明并不十分介意爸挖苦他这“黄色杂志编辑”不求上进,而是害怕他们看见他脸上没有消退的一处处伤痕。爸妈肯定得问伤痕的来源,在他们面前说瞎话,他难免抑制不住紧张情绪,被他们问出破绽,自己参加犯规小组的机密保不齐就要被刨开。这样的事实将使他们对他的焦虑和担忧加重十倍,毕竟身为父母,他们能够容忍儿子没出息,却绝不愿意他投身于危险之中。
“我在旅馆,一切平安。祝你和爸春节快乐!”发完这条短信,商益明卧到床上,如婴儿卧于摇篮。他拧亮台灯,抓起床头柜边的几张打印纸稿,那是李伟下午来拜年时带的。“简爱的春节贺礼,人手一份,我劝你看够以后最好销毁。”上面全是摘录的外国新闻网页,截取的页面下方附有简爱手写的翻译。每条新闻的主角都是neo?bay名单上的客户,“xx环球集团ceo因公司出现资金缺口,不得不暂停其慈善基金所援助的项目”,“xx影星宣布因身体健康原因不在担任爱心大使,其创立的爱心机构可能交由他人负责管理”……商益明看得津津有味:“可惜14个人没凑齐,不过这仅限上了新闻的。”
商益明的好友李伟新租住的单间此刻倒是格外热闹。李伟预先和爹妈商量:“没买到返程票,我又给你们租了间房,你们就留北京一起过年吧。”这一来正中二老下怀。下了火车,他们才得知儿子的新女友为辛苦挣钱,干兼职的时候不小心骑着三轮歪进了沟里摔折了腿。善良的二老心疼勤劳的姑娘,当着她的面臭骂了李伟一顿。随后,他们便天天从愚公借给卓吾的两居室赶来照料白蛇,包办了所有家务。今天,李伟提前下班,他们又在狭小的单间里支起小饭桌,摆上满桌香喷喷的饭菜。李伟扶着白蛇就座,四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闲谈中,李伟的母亲对白蛇说:“小程,咋没叫你爸妈来一起北京过节啊?”一闻此言,李伟额头登时沁出汗来,偷瞟白蛇,见她也停止了咀嚼,双眸发呆。
定下假邮件离间之计那天,刑天在散会后叫住卓吾,两人留下了一番密谈。“你父母快来了?”刑天问道。“对,火车票买好了。”“好啦,白蛇得准备准备去你那儿卧底了。大夫一个劲儿劝她在医院过春节,这有助于稳定她的伤情,可她坚持要提前出院帮你的忙。说真的,我以前没见她在这方面这么积极过。”“哪方面?”“今天我需要跟你坦白,白蛇一直闹着一种毛病。”刑天边说边指指自己的脑袋,“精神上的。我带她看过医生,但还没有结论。照她自个儿说,好像不知啥时候儿,不知怎么地,从前的某种……不愉快的回忆就一下子在脑子里冒出来了。”“就好像在花园溜达的时候,一个拿刀的蒙面人不知从哪儿就蹿到眼前了?”“嗯,差不多吧……哟,你的文采挺好呀,不比但丁差嘛!那种回忆让她感觉特别难受,控制不住,我想你见识过了。”卓吾点点头。刑天严肃地说:“我要提醒你,她的回忆最容易被一些敏感的场景或者……词语勾起来。所以这次她自愿去你家帮忙,为她好,你说话办事儿都注意着点儿。至少把屋儿里弄得整齐干净点儿,另外别老强调你是‘男朋友’,更别提她的‘父母’!”“父母……”卓吾似乎品出了什么,“男朋友……男朋友?”“对,男朋友。”刑天以为他对这一避讳存有迷惑,决心说明一下,“实话告诉你,她认识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把她领进火坑的人。”
李伟记牢了刑天的叮嘱,他早早就在电话里告诉自己爹妈,新女友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本分的庄稼人,以防他们跟白蛇多嘴。没想到今晚母亲还是问起了。他恰不知如何是好,但见白蛇轻轻捋了一下鬓发,低头道:“我姥姥身体不太好,他们留在身边照顾着呢。”“哦。”李母还要问,瞧见儿子朝自己拼命使眼色,便住了口。
一小时后,四人皆酒足饭饱。二老说要趁春晚没开始出去散散步,留下儿子与白蛇单独待在屋中。“这个你收着。”白蛇从衣兜内摸出一个鼓囊囊的红包递向卓吾,“这是你父母给我的,我……我们是同事,我不能收。”卓吾没有接,说:“你收下吧。我……真的很感谢你。你本该多住几天院的,为了帮我应付父母提……”“好了。”白蛇将红包放在饭桌上推到他跟前,“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有机会还我就是了。”“谢谢,谢谢你的表……表现。”听了这话,白蛇张叉手搓了搓脸,低声道:“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