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中关村又是一片喧闹。李伟租住的那间房里,商益明正在替老同学清点为数不多的物品。
现在这间屋子对他一个人来说太大了,也太贵了。为便于他在东远印刷厂上班,商益明帮他在厂附近寻摸到一个便宜的单间,这也令他不必和印刷厂工人们一起住宿舍,从而免去了行动时刻的诸多可能的顾虑。
李伟躺在床上,把嵌有他和小萍合影的相框支在胸口。“李伟与许妍萍,forever”,这行字与照片上小萍的笑容一齐占据他的视野已有一个多小时。
“想不到,愚公和老朋友喝酒时听到的传闻,竟然成了开启‘摇篮’的钥匙。”商益明假装没看见李伟的举动,他知道这时候劝老友什么话都是徒劳,于是想用任务教卓吾把目光从照片上拔下来。“这一次,愚公又是对的。可就像我没料到福利院真会被人贩子利用一样,他一开始也没料到,我们的突破口不在于那帮人贩子,而恰恰在一心防范人贩子故技重施的福利院长身上。”
本来是想用来散李伟的注意力的话头,说到这里便成了他的自我夸耀。的确,起初愚公也没有留意到柳院长身上的疑点,是他但丁如翻译甲骨文一般分析了多方提供的情报,才指出这位院长对福利院先抑后扬的态度实在怪异。类似这样的分析早在卓吾加入小组前他便出过几次,它们代表着但丁在犯规小组中的主要用。由于至少有两次分析为行动提供了关键性的引导,商益明欣然将这项工视为体现自身能力与价值的最佳途径,以至于在某种程度上,“但丁的分析”已经成为他心目中的一份尊荣。可惜这份尊荣很难和同他关系密切的人共享。
外人眼中,商益明办事勤恳、谨慎,不露头角。殊不知持这种为人处事态度的人,出于通常是踏踏实实干实事而不似某些家伙夸夸其谈、只说不练的缘故,往往更期待得到他人由衷的称赞,只是不愿显出来罢了。诚然,事实常常与他们的愿望相悖,因而在某些场合,特别是与熟人交谈的过程中,他们会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一点不易察觉的夸耀来自我满足一下,能引起别人的共鸣或赞扬更好。具体到商益明本人,他父母只知道儿子是个医院色情杂志(他父亲这么说的)写下流文章的孔乙己一般的落魄书呆子;愚公倒是会在但丁每次出色的分析后诚恳地夸赞他一两句,就是在他看来简短了些;至于刑天、白蛇和简爱,没有行动和会议时跟他们见面都很少,行动起来也说不得太多废话。故而对他知根知底的同事卓吾,即好友李伟,成了他自我满足的客体。
“重演她女儿车祸身亡的一幕,也是你的主意吗?”商益明万没想到李伟给出的是这样的反应,一时言语都不太流畅了:“啊,这个,实际上不是。我仅仅是在确信她女儿的死是促使她态度转化并信教的直接原因的基础上,假设这场事故与人贩子从福利院下手有联系。根据这一假设,愚公导演了这出戏。”
“那么这个陆海博,他的身份已经确定了?不会冤枉同名同姓的人吧?”“还好,刑天借用了警方数据库,发现搜索范围不大,因此基本可以锁定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人了。要是他叫王楠或者刘佳,就费劲儿多了。”
李伟挽起袖子看了看胳膊上的伤,道:“看起来,马上又该我上阵了。”“那当然,照我刚才转告你的,等待刑天的信号。”见卓吾关心起任务来了,但丁暗喜。
李伟把相框扣在床上:“这次上阵之前,希望你能帮我办件事。”“什么事?”
李伟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听说过保德拍卖吗?”怎么问出这么一句?商益明心里奇怪,嘴上答道:“不太熟悉。”“元旦以后他们要在自己的大厦举办个晚会,我想让你陪我去。”“你对拍卖感兴趣了?”商益明倍感诧异,“这个保德拍卖的大厦在哪儿?”“东边,朝阳区。”“是不是离三里屯很近?”商益明顿时觉得事情不简单。“对。”“你不是去参加拍卖,是愚公指示你去的?”“不是。”“你在那儿发现了新线索?”
卓吾苦笑道:“没有,跟‘摇篮’无关。”“那跟谁有关?”“跟……”李伟欲言又止,“跟小萍有关。”
原来如此!商益明谨慎地考虑着措辞:“你们……和好了?”“不。”李伟的脸上仍旧挤满苦笑。他掏出手机递过去:“看看短信吧。”
犯规小组成员的手机使用有严格的规定:每个成员都拥有多部手机和多张电话卡;每次行动的不同阶段,同一人使用的手机与电话卡都不同;每一阶段的任务结束,使用者必须把手机调回出厂设置。这些事务由刑天统一负责,因为他有些可靠的“特殊关系”。
卓吾递来的是那台老式诺基亚,是他为李伟用了多年的手机。商益明快速进入短信箱,打开会话模式,赫然见到他与许妍萍互发了数条短信,时间是前天晚上。
“李伟,是我,许妍萍,你还好么?”“还不错,找到了新工和新住处。有什么事么?”
“只是想道个歉,那时不该说那些伤你自尊的话。”“没什么,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我想我们各自都该有一个新的开始,和过去彻底告别了。我告诉你,我也有了新工。”“祝贺你,依你的习惯,工地点应该离你住的地方很近吧?”
“离我的住处很近,离你的住处很远。”“什么工?”
“拍卖。”“哪家拍卖公司?”
“问这个干嘛?你知道了也没用。”“你怕我去惹事?我是会这么干的人么?随便问问而已。”
短信对话到此结束,商益明把手机还给他,说道:“她说的对,你们都该有各自的新开始。”“我知道。”
商益明叉着腰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他在保德公司?”李伟很有信心:“我查过网络地图,和她现在住的地方的距离称得上近的,只有这一家拍卖公司。而且以她的个性,所任的职位一定是能在晚会这种场合抛头露面的。”“好嘛,把用于行动的头脑用在这上面了。你明知你们已经结束了,干嘛还要去看她?”“只想再看一眼,就一眼,看看离开我后她变成了什么样。毕竟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商益明转身背对着他。“益明,”李伟担心自己言语失当,“其实,以你一贯的观念,我和小萍的关系有点儿……不正当,对吧?虽然涉及我和她的时候,你从来不发表意见。但以前在宿舍,你在看新闻、看电视、看碟还有看学校里那些男男女女以及看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总是能借题发挥,摆明或者是暗示你反对婚前同居的立场。别误会,我想说的是,这段你眼里的不正当关系结束的时候,你却来全心安慰我,这让我格外――说得不爷们儿些――感动。”
商益明的脸转了回来,李伟发现他满脸沉重之色,仿佛陷入沉思的哲人。“不管你们采取怎样的交往方式,”商益明压低声音,“有一点我十分确定,那就是:你们的感情是单纯而两厢情愿的。至少在我看来这很宝贵,所以你们正当也好,不正当也罢,我都不希望这样宝贵的感情破裂。这比是否婚前同居更有意义,我相信,失去这样的感情,要比从没得到过它更痛苦。”
“可是,”商益明眨眨他漂亮的大眼睛,双手头发里,“你打算去的地方属于‘摇篮’的行动范围,你这大个子暴露了怎么办?”“我们躲在隐蔽处,看看就走。”“你见到她,能把持住吗?万一失态了如何是好?”“所以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一旦我情绪失控,你肯定能及时拦住我。”“哈哈哈。”商益明大笑起来,“那我得买个电击枪之类的家伙儿,不然你这块头失控起来我哪儿拦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