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亮时,秦凡就爬起来,伸手从灶膛里揣了两个红薯到怀中。
自从那天,他把时常在窗台外边吱吱叫着的黄鼠狼赶走之后,这畜生就再没有来过了。
如此,夜晚的姚家万籁俱寂,只能听见听见屋后的虫鸣鸟叫声音,再没有了那吵人耳朵的吱吱叫声。
他今早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心慌的不得了,像是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不过早晨六点钟的时候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直接翻身坐了起来,扛把锄头往地里而去。
他到的早,村里面那些被雇佣过来翻种土地的人都得八点钟才到。
秦凡坐在湿润的干草堆里,一面啃红薯,一面看着几亩地。
三石村的土质不行,大部分都是较为干燥坚硬的土,就算是空气湿润时常反潮,但这水汽也到不了多深的地方。
光是想想往后浇水,那就是一个大工程了。
他坐在干草堆中,正打算去河边洗手时,远远地看见张金枝背着一个背篓,身穿着蓝色工装,从拐弯处走了过来。
小寡妇的神色很平和,脸上没有那些哀伤,也没有任何不甘。
她背着背篓,只低头往前走,抬头看见秦凡时,眼睛当中出现了些许惊讶,但很快又平复过来,看见他讪讪的笑了两声。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呀,我本来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到的……”
昨日打架斗殴让张金枝脸上挂了彩,许多地方都破了口子,姚芯昨夜夜里还特意拿了药水去她家中。
那些紫红药水涂过之后,她的脸上看上去一阵青一阵白,让人觉得有些惨不忍睹。
“我昨天晚上睡得早,所以今天就想早点来地里看看,倒是你怎么不多休息休息,不是让你在家呆着吗?”
秦凡皱眉问道,一天几十块钱的工钱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就算是白给这个寡妇,他也心甘情愿。
他见不得那些倍受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在这人世之间苟活着,要是没遇上也就罢了,但是被他遇上之后,那怎么着也得想办法帮上一把。
张金枝伸手拢了拢自己耳旁的碎发,她把背篓放到一旁较为干燥的地上,把里边的家伙一件一件的捡出来,既有镰刀也有锄头,还有一双棉布手套。
“我昨天晚上心慌的很,怎么都睡不着,想着既然没出什么大事,那还不如到地里来干活儿。”
“人一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说不定还会出事儿呢。”
她有些自嘲地笑着说道,之后再没听秦凡的劝阻,直接就着着蒙蒙亮的天色,开始翻动起土地来了。
现在也不过七点钟,时候实在是太早了,就算是那些被雇佣的人到了地里之后也还是要拿着干饼子啃几口,起码来说得八点半才会动手。
秦凡给他们的工钱都是按天来算的,虽然有规定每天要翻种几亩地,但是人多力量大,只要大家平摊着活,而且根本不需要谁多出力。
他看见张金枝的背篓里放着大茶缸,还有一叠干饼子,知道这个女人不想赚那些亏心的钱,就算是晌午也想着在地里帮忙看看。
如此,秦凡就更加不忍让这个女人如此辛劳,让人放下手中的锄头,坐在一旁陪他说两句话。
“金枝姐,现在时候还早,到处都是露水,你待会儿要是把身上打湿了,怪难受的,不如再等等,等太阳出来之后才动工。”
闻言,张金枝也觉得他这话说的有道理,放下锄头之后,擦了擦自己身上的露水。
最先开口的是张金枝,她拿出了背篓里的那叠干饼子,说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秦凡在啃红薯,自己饼子带的多,可以让他再吃些。
这个女人做饭的手艺应该是很好的,一叠没怎么加油的粗粮饼子,吃在嘴巴当中,只剩下那些干粮的香气,没有让人觉得干辣辣的刺喉咙。
“姚家婶子是一个话多的人,你们昨天回去之后,应该没少被她训斥吧?”
张金枝面带清浅笑容,偏头问着秦凡,她一面啃着饼子,一面抬头望向远处的淼淼群山。
人的目光放得很远,面上没有什么愁苦的表情,像是在诉说着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秦凡明白张金枝心中清楚自己的村子当中的名声,也没有对她隐瞒,直接点了点头。
“婶子也没多说什么,就是说村里的人嘴巴都碎的很。”
“当真?”张金枝追问。
她很显然不相信秦凡这样的说辞,关于自己在村子里的名声,她比谁都清楚。
这一切怪不得别人头上,只能怪她自己的命数实在是不好。
谁让她迫于家里的生计,在村里发生这样大规模骗婚事件之后,第二年就由远山深处嫁到了这里呢?
“我当年嫁过来的时候才二十三岁,本来这个年纪去城里工厂里打工正是好时候,但是我们家实在是太穷了,穷的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
张金枝眯着眼睛,开始回忆起自己人生起伏的那几年。
她的娘家在三石村往北,还要翻过十几座山头的一处偏远村子里。
那个地方比起三石村这样不能沾着仰江光的村落来说,更加贫穷愚昧。
她早先是不想这么快嫁人的,毕竟住在大山里的人家家户户都穷,比起早早结婚来说,这些人也知道先把自己的嘴巴给糊住才是正经的事情。
若是家里有个男娃子,倒可以让他早早的结婚,娶个媳妇儿过来给家里当帮手,但一个女孩儿嫁出去之后就成了别人家里的人,倒不如留在家里当个劳动力。
还没等她成年,来张金枝家里说亲的媒人,几乎快要把门槛儿都给踏破了。
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们家里穷,只要彩礼给够,老父亲保准松口。
如此,这些人给的彩礼也不算太多,价格甚至于只相当在市面上买一头肥猪的钱。
“那后来呢,后来你为什么会嫁到我们这边来?”秦凡不解问着。
毕竟张金枝要嫁的是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的人了。
在民风还未全部开化的村子里当个寡妇,可是要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