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章:人间柳翠
花千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讲了事件经过,为了让师父消气,还自认聪明的将众人见到画时的惊艳表情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以突出师父的魅力。
白子画眼前一黑,倒退三步。
颤抖着扶住墙,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蔓延上来,他是否真的教育很失败?他开始相信,她生下来便是为了磨砺他的!
“师父,你怎么了?”花千骨见他几乎站立不稳,急忙去扶。
白子画毫不客气的抽回手,咬牙,“为师收回刚才的话!罚跪,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呜……师父果然生气了,花千骨哭丧着小脸,可怜巴巴的跪在原地。
白子画看也不看,狠心往前走!
走了几步却再也走不动……
懊恼万分的扭过头来,“跟为师回房去面壁,省得你偷懒!”
花千骨闻言,心中的沮丧立刻跑了个没影,兴高采烈的起身,追上前去,抱着他的手臂摇晃着往回走,嘻嘻,师父还是不舍得罚她的嘛。
然而回房对着墙站稳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一个火红的身影带着怒气一脚踹开了门。
“花千球!他爷爷的,我与你有什么仇!!”
花千骨诧异回头,不是火夕还能是谁。
火夕涨红着脸,几欲喷火,“你害死我了!如今他们都以为我是断袖,在觊觎尊上!!”呜……他家青萝都快不要他了,都是这丫头害的!
花千骨滴汗,干着急却不能说话,只好不停朝他眨巴眼,火夕一愣,顿觉身后冷了一片,颤巍巍地回头,白子画正坐在桌前冷眼看他。
火夕如坠深渊,狠狠打了个哆嗦!
绝情殿外,火夕哭丧着脸举着藤条跪着,欲哭无泪的在心底抱怨———
尊上太不公平了!
明明始作俑者是花千骨,画是她画的,他顶多算是从犯,为什么她能在屋里不痛不痒的面壁了事,他却如此悲惨……
两日后。
销魂殿外,笙箫默笑眯眯的打量着手里的画。
哈哈,师兄没想过他也会有今天吧!
这就叫做现世报!有了它,他就可以好好与他谈谈条件了!不由得意一笑,神色十足狡诈,身后仿佛有一条银闪闪蓬松松的狐狸尾巴一摇一摆。
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笙箫默一愣,抬头,见进来的是一个陌生少年。
那少年大约十七八的年纪,一身银白衣袍,高束着发,眉目清透,此时正一脸戒备的望着他。
笙箫默皱了皱眉,他是谁?
“你是谁?”少年却先问出了口。
笙箫默眼神锐利了几分,他踏入他的销魂殿,却不知他是谁?
见他不说话,少年越发肆无忌惮,将他来来回回打量了一遍———
青衣碧衫,神色慵懒,看上去实在很年轻。
少年犹疑道,“你是……火夕?”
笙箫默一脸黑线,他哪里长得像火夕?!
火夕是红的!
不由肃起神色,“你究竟是谁?来销魂殿有何贵干?”
他连他都不认识,就决计不是长留弟子了。
少年淡淡看他一眼,丝毫没有回答的打算,坦白说,他对他实在无甚好感———他进来时,他正对着一张男人的裸背图笑得没心没肺。
唉,可惜了一副这样好的皮囊,却偏有这种癖好……
少年颇为惋惜的咋咋舌,不想再与他浪费时间,转身便走,肩膀却冷不防被一只手扣住。笙箫默看似并未用力,他却只觉肩头重如压鼎,钳制着他不能移动分毫。
笙箫默冷笑,一字一顿道,“回答我的话。”
少年被他钳制得肩头发疼,眼神一冷,右手一翻,眨眼间,手上已多了一条明晃晃的银鞭,一鞭劈向他按着他的那只手。那鞭子极为细长,优美得仿若一条银色流线,威力却不似外形这般优雅,笙箫默未料到他会出手,冷不防腕上被他撕出了一道血痕。
眼神骤冷,利落的拉住了少年挥来的第二鞭,左手一扯,少年一个踉跄,被拉至跟前。笙箫默结印,毫不手软的往他头顶印去,巨大的字符如一张漫天大网罩住了他,他惊恐的睁大眼,顿觉行动困难,轻易被他按倒在地。
少年怒瞪着他,奋力挣扎,笙箫默抬脚踩上他的肩头,将他压回地面。“怎么,还打么?”
他根基不低,只是在他面前还不值一提。
少年刚想开口,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笙箫默抬眼,见摩严与幽若一行人走来,身后不远处竟还跟着个陌生女子,虽看不清容貌,却也隐约可见那一身罗衣锦饰。
不由略带厌烦的皱眉,怎么来的这样早?
幽若走在最前,离他近了,才看清他脚下踩着的人,顿时瞪大了眼,“儒尊,他、他……”
笙箫默疑惑,“怎么了?”他倒也很想知道脚下踩着的是哪个狂妄小子。
然而就在这个闪神的间隙,脚下之人突然发难,笙箫默一不留神,被他奋力一掀,一脚落空,站立不稳,伴随着一声惨叫摔进了身侧的荷花池中。
“唔!我#¥&*#书柜……&%¥%”笙箫默的声音模糊不清,话未说完便呛进了几口水,霎时什么理智都溜了个没影,一阵拍打,溅起不小的水花。
火夕走近,惊讶的望着眼前一幕,不由万分敬佩,拉了拉舞青萝的衣袖,“青萝,你看咱们师父多厉害,也不知是什么功夫,边游边沉还能游那么快!”
舞青萝呆了呆,喃喃道,“师父好像说了什么……我的……书柜?”
火夕惊讶道,“师父到现在还在惦记着他的书柜?”
身后,摩严急步过来,见眼前一幕,大骇,一把抓住火夕,“你们还楞着做什么!不知他不懂水性吗!”
啥??!众人傻在了当场,不、不是吧,无所不能的笙箫默会不懂水性?
摩严扶额,笙箫默自幼天赋极高,故而当初随师父修仙之时,样样不用心却也样样学得好,唯独一入水便十八般武艺全没了踪影。
想当初,他们的师父是何等人物,修为之高,踏地如龙渊跃马,入水如青龙腾空,偏偏就收了个旱鸭子做徒弟!在无数次将他硬按进水中闭气,却也几乎练掉他的小命后,师父终于仰天悲叹,宣告放弃。在他千恩万谢之余,却也约法三章,哪天掉进水里,千万不能说他是他师父……
舞青萝眼角一抽,她终于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了———
他说,我不会……
周遭顿时如炸开了锅,众人挤在一起乱作了一团,电光火石间,只见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如龙如蛟,一跃进了池塘。
笙箫默意识有些模糊,隐约只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他仿佛抱住了浮木一般,整个人立刻手脚并用的缠了上去,那手艰难的将他往上拉,还要时刻防着他在他身上一阵乱抓,费了好大力,才将他如同沙包一样甩上了岸。
笙箫默惊魂未定,猛咳了几口水,只觉得心肺都要咳了出来,趴在岸边狼狈的喘息。
少年揉了揉几欲脱臼的手腕,实在不明白,明明看上去长身玉立的一个人,在水里一不要命的挣扎起来,却像头大象一样重。
二人同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眼见气氛不妙,幽若缓和的咳了咳,干笑几声,“儒尊啊,你与南域果然挺有缘哈。”
见面就掐也算缘嘛。
二人同时愣住了,凌空一道闪电劈了下来,震得谁也回不了神。
一青一白大眼瞪小眼,一个念头同时冒了出来———原来是你!
笙箫默咬牙,见她长发散落,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上,身段毕现,可不是个女人!哼,他还说是谁敢在他销魂殿撒野!
南域连城无语望天,她一直以为儒尊会是如同世尊般呆板严厉的老头子,没想到却是这个断袖!
她此时后悔还来不来的及?!
等等,笙箫默回神,若她是南域连城,方才他们身后的又是谁?
目光扫过去,那女子略有些忐忑的露出头来,与前世不同的一脸稚气无辜,却是丝毫不差的眉眼。
笙箫默顿时呆住了。
霓漫天?
销魂殿的气压有些低,摩严与笙箫默坐在上座,霓漫天单薄的身子跪在堂中,左侧,蓬莱岛主正襟危坐。
笙箫默淡淡开口,声音漠然而透着疏离,“岛主,我长留太小,实在容不下令嫒。”
蓬莱岛主闻言大怒,他仙界地位崇高,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又看看跪在殿中的霓漫天,不由一阵心疼,他不懂她为何执意再入长留,上一世明明把性命都赔了进去。
摩严皱眉,从前的他太过严酷,她却是太过狠毒,虽已转了一世,可长留众人怎样容得下她,这样的烫手山芋,他亦不想招惹。不由开口道,“岛主,令嫒天资不低,另寻他处也未不可。”
一直沉默着的霓漫天却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带着三分急切,七分恳求,定定望着堂上之人,“世尊,儒尊,我虽不记得从前种种,也知一定是做了错事,如今我欲重新拜入长留,不为别的,只想从新来过,一定不再行差踏错,也当弥补从前的过错。”
说罢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求世尊儒尊成全。”
她已什么都忘了,故而无论是怎样的罪孽,都该随着她前世的死告一段落,如今的她,不应再背负着前世的枷锁。
蓬莱岛主冷笑道,“我女儿都行了如此大礼,若还无动于衷,是看不起我蓬莱岛么?”
“哼。”幽若冷道,“并非看不起你蓬莱岛,是看不起阴险小人!”
蓬莱岛主听罢,更是怒焰滔天,眼看场面把持不住。
摩严有些头疼,心烦的挥挥手,朝下座之人道,“落十一,你自己说。”
落十一怔住了,转头望了望跪在堂中的女子,她曾是他的徒儿?他根本不记得她,不记得她做过哪些对的错的。他心中顿了顿,再抬头,惊讶的发现她也正望着他,那神色中,有疑惑,有陌生,有忐忑,有惊恐,她小心翼翼的问,“您是我从前的师父?”
落十一未来得及回答,却见不远处,糖宝正趴在幽若的肩头猛朝他摇头。为了之前的事,她已许久不肯理睬他,此刻竟为了霓漫天宁可打破二人之间的僵局,是真的很厌恶她吗?
落十一犹豫了,他不想她不开心。
霓漫天看他淡淡偏过了头去,心中一坠,原本盛满期待的眼眸渐渐黯淡了下来,仰头苦笑道,“我知道前世的种种难以令人原谅,听闻从前尊上曾斩下我一臂,以惩罚我犯的错,如今我愿意自断一臂,以表我决心。”
霓漫天抽出匕首,狠了狠心,闭眼向左臂斩去。
伴随着周围的惊呼,匕首在离她肩膀寸余处被他险险截住,他有些惊魂未定的瞪着她,“别做傻事!”
他不能眼睁睁看她自断一臂,即便前一世的她再令人发指,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身死灯灭,入轮回便是新生,她的确不该为上一世的罪受罚。
落十一在摩严身前跪下,“师父,我愿意收她为徒,教她人间正道,不再让她重蹈覆撤。”
幽若肩头,糖宝彻底怔住了,他又收了她做徒弟?她前世可是亲手杀了她!二人的仇几生几世都难解,她明明郑重的对他摇了头,她以为他一定会拒绝,他若真的在意她,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糖宝满心怒气,转身蹭的飞了出去。
落十一望着她的小身影,一阵心疼,想去追,却又碍于堂上之人不敢有所行动,不由得焦躁万分。
摩严无话可说,叹了口气。
笙箫默定定望着他,神色有些复杂,如今的平静得来不易,他只怕他一时心软会再为长留招来麻烦。手腕翻转,猛地一个力道直朝她灵台而去,霓漫天额头被击得一疼,诧异的望向他,笙箫默淡淡收回手———她的确失了从前的记忆,盯着她半晌,沉眸一叹,“你好自为之吧。”
霓漫天大喜,忙重重地磕下三个头。
堂中静默了片刻,直到父女二人离席,摩严才重新抬起眼,望向角落的一抹身影,“过来拜见你师父罢。”
众人的视线转来,南域连城不紧不慢的起身,走上前去,顺从的在他身前跪下,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缓缓一拜,“弟子参见师父。”
笙箫默看都懒得看了,靠在椅子上,如同背书般训诫道,“我今日收你为为长留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传你仙术,不求你日后闻达,但求你无愧于心,锄奸扶正。”他撇她一眼,“为师以后就唤你连城。”
她原本安静地听着,此时却突然抬起头来,“不要。”
他皱眉问,“为什么?”
她看向他,嫣然一笑,“俗气。”
他心中的火焰顿时窜了老高,咬牙切齿,“我的好徒儿,你有何‘高见’?”
她的笑意更深了,身子靠向他,轻声道,“师父可唤弟子‘宁儿’。”
笙箫默嗤笑,这个就不俗气?不过,他倒也不在意,宁?哼,的确挺合适,时刻警告她给他安生些!暗自剐她一眼,推他入水的帐,他迟早跟她算!
他的神色落进了她的眼里,唇角微微一弯,依旧不动声色的跪着,直到众人陆续离去,她才抬起头来,柔声道,“师父,徒儿当时糊涂,您别见怪。”
笙箫慵懒的斜靠着,淡哼一声,“为师可是记仇之人?”
连城忍笑,“师父自然不是。”
“起来罢。”笙箫默这才抬眼淡淡打量了她一番。
她换过装束,一身淡黄衣裙,青丝垂落,一双如水眼眸正含笑看着他。
装的挺像嘛!笙箫默暗想,若非见过她方才的那股狠劲,他此时大概也会为她外表所惑,以为她的性子定也是柔顺至极。
不过这丫头的确有些意思,他起初以为她是个养尊处优的仙门千金,可她却单枪匹马,独自一人闯来了长留。此时在他面前,她又笑意盈盈,一片温良无害的模样,可方才她挥鞭子的那股蛮劲,哪里有一点女人的样子!
然而下一刻,他终于知道她哪里像女人了……
脚上一阵微动,连城低头,霎时变了脸色!
“蟑螂!!”她猛的跳开老远,尖叫出声。
笙箫默一看,愣住了,这哪里是蟑螂,是他的宝贝蛐蛐。
“不是,它是———”
“咣”的一声,她已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了上去,同时抚抚自己的胸口,一副可怜状,“好怕好怕……”
笙箫默脸都青了,他的小黑宝!!
“你!”
话未说完,一只黝黑的怪鸟扑闪着翅膀,怪叫着直朝她冲了过来,她苍白着小脸,吓得不轻。
“别———”笙箫默急忙阻止。
她眼明手快抓起了地上伏着的一只缩壳乌龟,刷的掷了出去,分毫不差的将它打了下来。
“咚”的一声巨响,鸟毛四散,龟壳咣当。
她惊魂未定的望着他,楚楚道,“师父救我!!”
啊啊啊,他的黑金画眉和八宝神龟!
笙箫默捂着胸口,心脏一抽一抽。
“南域连城!!!”
儒尊的叫喊声几欲掀了销魂殿的屋顶。
霓漫天之事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花千骨自然也收到了消息,虽说不至于如糖宝般气到抓狂,却也是心中发堵。
傍晚,白子画回房,便瞧见她缩着身子躺在床上不说话。他脱下外衣,在她身侧躺下,小身子立刻不争气的缠了上来,在他身上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良久的沉默,白子画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你若厌恶她,告诉落十一,不许她来绝情殿就是了。”
怀中发出沉闷的声响,虽说往事可抛,可她与她的仇根本不可能化解,若她只是三番五次的害她,轮回转世,她倒是可以大度些。可是她杀了她的糖宝,她永远不会忘记那种锥心刻骨的痛。
白子画微叹,落十一已经开了口,事成定局,难以转圜,他心中也厌她至极,事已至此却没有别的办法。
想了想,抬起她的小脸,在额头印下一吻,“你若不愿,我们便回云山。”
花千骨惊讶的瞪大眼,半晌叹口气,埋回他怀里,“师父会保护我的对吗?”
“嗯。”他抱紧她,这一世,休想有人伤她。
“那就是了。”她不想他有一丝为难,
“我才不怕,她敢耍花招,我可不会手软。”她望着她,举着小胳膊,“师父,小骨可是妖神,很强的!”
他失笑,她家小骨长大了,虽说喊打喊杀有失平和———
不过,咳咳,他甚是欣慰。
柔声道,“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去人间游历。”
花千骨惊喜的抬起头,咧开嘴,激动得无以复加,不由啾啾往他唇上亲了两口,“师父最好了!”
白子画含笑将她按回怀里,闷声道,“睡觉!”
白子画说走,第二日交代了几句,便当真携了花千骨一溜烟去了个没影。
听到这个消息时,幽若正与彦月下棋,手上一抖,棋子摔在了棋盘上,震得几乎回不了神。
彦月看她嘴巴张得老大,愣愣的说不出话,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舍不得你师父?”
幽若瞪他,欲哭无泪,尊上带了师父自己去逍遥,却将长留这烫手山芋扔给了她,尊上太不厚道了!
恍惚着抬头,见亭子外不远处,摩严正快步走来。
幽若一惊,猛的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顿时如惊弓之鸟般四处乱窜。
彦月拉住她的身子,问道,“究竟怎么了?”
幽若涨红着脸,急道,“好彦月,世尊来了,就说没见过我,听见没!”
说罢急忙念了诀,身子缩得只有拇指般大小,三下两下钻进了彦月的袖子里,稳稳妥妥的藏住。
她的小算盘打得好,却忘了彦月是个和尚,即便曾经是个和尚……
出家人不打诳语!
于是摩严来问时,彦月努力再努力,终究还是认为应该拯救袖子里的迷途羔羊,不应让她在谎言的苦海里陷得更深,于是正直的将她从袖子中拉了出来,放在桌上……
幽若如个小泥人似的僵直着,看着眼前世尊放大的严厉面孔,心中咯噔一响。
摩严冷着脸一掌将她拍回了原型,“掌门,走吧。”
嗷嗷嗷———
幽若心中一阵哀嚎,被摩严二话不说拎着去了长留大殿。
临走前,幽若满是怨念的瞪了彦月一眼。
彦月望着她委屈的小脸,不由也心疼起来,他不知道摩严是来抓人的,若是知道了,他会再努力些,尝试着说个谎……
长留大殿内,幽若揉着眉心,听着十二阁长老的汇报。心烦不已的在心中抱怨,为何任何鸡毛蒜皮小事都要来问她这个掌门?
“瑶矶太子欲请我长留的‘甲’班弟子去瀛洲仙岛观摩,与门中弟子切磋历练。”
———切磋历练?哼,当我不知道瑶池宴上你看上了我“甲”班的班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没门!”
“长留虚云长老提议,将我派下届弟子的招收范围扩大到三重天外的青华门。”
———青华门?哼,当我不知道你妹夫的姨母的小舅子的闺女是青华门的大小姐吗?!
“休想!”
“掌管长留山八百里水域的水冥仙者奏请,将五行之水扩展到长留北侧簏木之带。”
———争地?哼,早知道你和木冥老儿互掐得厉害,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掐吧掐吧,我坐收渔利!
“可以。”
身侧,笙箫默望着她淡淡一笑,幽若其实很有掌门的潜质,若是悉心培养,前途不可限量,届时,他们师兄弟也可卸下肩头的担子了。
又听一个长老上前道,“南域仙尊欲借我派勾栏玉,以调和南绝岛因百余年前妖魔来犯而扰乱了的五行之气。”
南域仙尊?笙箫默不由直起了身,南域一门多年与各仙派无甚交情,怎么百余年前竟有妖魔来犯么?若是当真,为何未见南绝岛向外求援?若真是乱了五行之气,又为何拖了百年?
幽若思索了片刻,南域仙尊仙界地位极高,长留本不该不通情理,但勾栏玉乃十六件神器之一,动辄关系六界安危,幽若发愁了,若是尊上,现如今又当如何?
幽若尝试着揣摩白子画的语气,轻咳一声,沉声道,“回述南域仙尊,便说勾栏玉是我长留镇派之宝,不宜外借,顺道将我长留的“琼壤”相赠,以助仙尊调和五行。”
笙箫默失笑,这丫头模仿得当真似模似样的。
幽若沮丧的撑着脑袋,她快撑不住了啦,欲哭无泪,骨头师父,还我一个万能的尊上来!!
微凉的夜,一只小舟在芦花丛中飘荡,无浆自行。
清风掠过,带着初荷的香气,幽幽的沁人心脾,萤火虫绕着舟篷跃动,一点点微弱的光漂浮在四周,衬着夜空的静谧,令人如坠幻境。
船头,两个白衣身影偎靠着,缥缈得不甚真切。
突然耳朵有些痒,花千骨不由伸手掏了掏,嘿嘿,说不定是幽若那丫头在想她,“师父,您留幽若应对长留的事务,不会不放心吗?”
白子画淡淡道,“她是掌门,也应当磨练一番了。”
她从前能偷懒便偷懒,如今他不在,摩严想必不会手软。累一些也好,以前就是太轻松,才让她总有精力跑到他二人房中搅局。
“师父,那我们要去哪?”花千骨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问。
白子画低头看她,“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
花千骨抱住他的胳膊,笑嘻嘻的仰起头,“那我们先回云山看看。”
她可是在那度过了身为“傻丫”的岁月,整个世界只有师父和小哼唧,日子单纯到了极点,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怀念。
“好。”揉揉她的头,他也很想回去看看。
彼时他刚找到她,癫狂痛苦了近三十年的心,在云山他们共同的岁月里渐渐有了纾解,他那时心中怕到了极点,怕她想起过往,怕她决然而去,每一日望着心智不全的她,既是救赎又是罪孽。
如今他却可以带回一个完整的她。
“师父,我们再去皇宫看看轻水与轩辕好不好。”
“好。”他点头。
“我很想他们。”她浅浅叹息,自魂魄恢复完全后,便难得与二人见上一面。
“轩辕朗是三世帝王命格,如今已是他的第二世。你见这繁华盛世,便知他不负众望。”
花千骨一笑,“他本就是帝王之才,一统天下是应当的。”想了想,又问道,“师父,三世之后,轩辕与轻水可还有姻缘?”
他淡笑,“三世之前是天定,三世之后便在人为,他若有心,不无可能。”
花千骨应了一声,想到了什么,不由一脸期待地抬头问道,“师父,那你我呢?”
空气静默了片刻,月色下他的眸色明净如钩弯月,唇侧浅淡微笑似烟如雾,不惹一丝俗尘,他轻抚上她的脸颊,带起月影点点如银。
“小骨,你我,是永世。”
她的心中顿时便如枝头璀然绽开的花,挣扎着每一寸都是绵密的欣喜,点点滴滴几乎要融进了心里。
这一定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
她猛地埋头进他怀中,闷声道,“再说一次。”
他是她的师父,是初见时那高洁到令天地浑然失色的画中之人,此时她抱着他,他胸膛的暖意近在咫尺,而不再是她只能远远仰望,永远无法触及的孤寂背影。
他说,你我,是永世。
原来,能换他这一刻,再多的焚心刻骨,都是值得的。
他微微皱眉,望着她满是惊喜的小脸,未想到这样一句话竟能惹来她的哭笑。
可是他太过压抑?
平日他不说,她便不知他的心意么?大抵是他错了,他从来不善于言语,不懂得表达。若是凡世里的一个“爱”字,当真足以表达他胸腔中那几欲焚心刻骨的情感———
他支起她的小脸,轻道,“我永生永世爱你。”
心中其实有那么多的痛,那么多的悔,他只怪自己醒悟得太晚,决绝得太晚,才会害她受了那样多的苦。
然而他是个迟钝之人,亦是个隐忍之人,数百年岁月匆匆而过,他已习惯了沉寂,习惯了心中平静如一潭静水,不敢承认她早已将那心撬出一丝缝隙。他太过理智,以为早已没了俗尘里的七情六欲;太过自信,自认可以随心所欲的压抑任何情感。直到一日一日,那缝隙越来越大,叫嚣着冲破他的身体,揉碎他的理智,他才知道,他一直隐约惧怕着的那一场万劫不复,原来早已避无可避。
他本已身处地狱,若非她转世的原谅,他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后果……
花千骨彻底惊呆了,他说爱她!这样许多年,她虽心中明白,但千百次的想象也不抵他亲口说出来时那巨大的冲击与震撼。
从前,她从不敢奢求他的爱,她只求能跟在他身边做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就好,然而今日他亲口说爱她……
他本是那个绝情殿上悲悯着众生的长留上仙。
销魂钉,绝情水,他弃掌门之位,一次次背弃原则的包庇她,原来这一路上,他已受了她太多拖累。
花千骨想起她魂飞魄散时,他几欲堕仙入魔的癫狂,心中狠狠一疼,“师父,即便有一日小骨迫不得已要走,师父也不许再做傻事。”
他浑身一僵,定定看向她,“为何这样说。”
她眸色暗了暗,他已是不伤不灭之身,她却脆弱至此,世事无常,许多命运无法由她掌控,但她好怕若真有那样的一天,他会再次承受不住。
“师父放心,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小骨的魂魄不散,百年,千年,小骨一定会回来。”她希望他明白,只要她的身体还有一丝一毫在这个世上,她便不会忘记对他的情感。
白子画身子一颤,脸颊有些苍白,“不会有那样一天。”
她以为,在经历过如此一场焚天灭地之后,他还会坐视一丝失去她的可能吗?
他依旧悲悯着六界,依旧悲悯着众生,只因六界中有她,众生中有她。早在轩辕剑刺入她身体的那一刻,他便已不再是那个白子画。如今,对也好错也罢,她若为祸六界,他便弃六界;她若为祸众生,他便负众生。爱也好,人也罢,五宗十派,千秋万世,只是休想有人再夺走她。
花千骨望着他微失血色的薄唇,惊觉方才的话竟触到了他的软肋,于是急忙噙了笑意,用力点头,“师父说得对,不会有那样一天。”
欲转移他的思绪,她向四周张望,只见船头月色如练,远处水波如镜,恰如二人初次游历之时,他月下舞剑的那个夜晚,不由抬头笑道,“小骨也给师父舞剑好不好。”
他神色缓了些,点点头。
她笑嘻嘻唤出剑来,扬身一跃至湖中央,“师父,徒儿的镜花水月也不差哦。”
开玩笑,她可是练了数十年的,虽舞不出他举手投足间的风华,但也不会丢她家师父的人就是了。
船头,白子画专注的看着,水面上波光粼粼,她踏水而行,轻软如一阵春风,剑尖翻飞,身外水痕辉闪,长剑掠空,带着初夏的香气,一阵阵随着剑式迎面而来。她掌心一转,伴随着剑身与湖水相击的清脆声响,一招招一式式挥洒而随意,不同于他的剑势,她的剑招里更多了女子的柔和与温软。水月相映,月下之人绝美而飘渺,他的心在她的灵动里渐渐化成了最柔软的一抹,深吸了一口气,几欲沉醉。
花千骨收了剑,满怀欣喜的跃回他身边,抱着他的袖子缠到,“师父,怎么样?”
他目光柔和,“不错。”
她撅起嘴,抱怨道,“只是不错啊?”
他想了想,恩,虽说剑法未登峰造极,但她的心意令他欣喜莫名,柔声道,“很好。”
她笑呵呵的凑了唇上去,“师父,奖励。”
他看着她闭眼仰起头,不由失笑,这些时日,亲亲热热似乎已成了家常便饭,他不禁有些汗颜,心中窘迫的紧,却又自私的不想拒绝,伸手将她揽过来,怕把持不住,只得蜻蜓点水似的在她唇上一吻。怎料她竟趁他尴尬分神之时,毫不客气吻了回去,咬着他的唇畔不肯放,直让他面红耳赤。
“小骨!”低沉而动听的声音,窘到了极点。
花千骨笑呵呵的往他怀里蹭了蹭,嘿嘿,师父
的豆腐可不是年年有,碰到了自然要吃个够嘛。
清风徐来,月光下白鹭在粼粼的波光中起起落落,夜又静谧了下来,小舟凌波,渐渐划入藕花深处。
长留山,销魂殿。
笙箫默斜倚在一颗桃树下,端起身侧的镂金酒壶,缓缓斟了杯酒,淡定的听着眼前之人背书。
南域连城虽直接拜入了笙箫默门下,羡煞了一干旁人,但因未经仙班训练,许多基础仍有欠缺,故而进门之初,最先砸来的便是长留众多的书籍典著,从八荒之起到各派浅显的招式,一应俱全。仙家的书不同于凡本,讲的是天下苍生的大道理,虽有些阿谀奉承之嫌,但终究是字字珍贵的。
南域连城叹口气,她知道他令她读书并无不妥,但世间文字千百种,他却偏挑了最难的一种给她。
好吧,那日不小心害死了他的什么小神龟小黑宝,是她的不对,可他挟怨报复得如此光明正大,又该让她情何以堪。
笙箫默淡淡抬眼,“怎么不背了?”
“师父,这个字我不认识。”
笙箫默略带鄙视的撇她一眼,接过书来一看,微微冷汗,他也不认识……
“咳咳,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样好的黄金屋哪能如此轻易到手,你既不认识,便是天意要让你深入领会,为师也不便相告……”
南域连无语,刚想跳过,却听笙箫默突然开口问道,“宁儿,你南绝岛百余年前可是有妖魔来袭?”
她愣了愣,垂下眼,点了点头,“我那时尚在襁褓,并不知经过,只隐约听旁人说过。”
他皱眉,“可知为何遭袭?”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道。”
他心中好奇更胜,任他是何妖魔,敢侵犯南域一族便已不简单,又竟足以扰乱岛上五行之气,须知南绝岛的结界乃是昔年玉帝飞升成道之时,为报仙尊知遇,耗了尽半修为布下的,除了花千骨这个妖神有此能耐,便是集结了魔君手下逾万妖魔,都不一定成事。
他抬头淡道,“没什么了,你继续背罢。”
南域连城默了默,问道,“师父,徒儿何时能开始修习长留的仙术?”
他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身侧小山高的书,“等你将这些背熟,为师便开始传你仙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那日见你用鞭,长留弟子一向用剑,你学仙术后,也开始用剑吧。”
南域连城轻轻一笑,向身后道,“星轨,听到没,师父他老人家厌烦你,不许我再用。”
她身后的空气中,突然“嗖”的一声闪出一道银光来,笙箫默一阵诧异,原来还是件灵物?
却只见那鞭子不满的闪至他面前,细长的身子在空气中飞快的弯转,不一会便拼出了一个字———
怒!
笙箫默冷汗,望了望手上前些时日被它造访后,留下的暗红伤痕,决定宁得罪君子,莫得罪鞭子。
“咳咳,你这鞭子如此‘倾倒众生’,继续用着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