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暗香浮动(下)
香囊并不大,只有一般人的半个巴掌大小,制作香囊的材料也只是长留一种缝制长袍的白色丝线,虽然丝线本身也算珍贵,可与紫薰浅夏用来制作“宁静致远”的天蚕金丝相比简直差了一大截,而且那丝线显得微微有些陈旧,细细看来竟好像是从旧衣服上一根根悉心拆下来,再费尽心血一针一线的密密缝好。
作为旁观者的斗阑干和澜雨澜风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因为刚才紫薰浅夏的香囊一拿出来,整个七杀殿大殿就立即被那悠远的清香所覆盖,而此时花千骨拿出的小香囊,却几乎淡而无味。香料讲究的是先声夺人,未见其形已被其独有的香味吸引而陷入沉醉。这个道理熟读七绝谱的花千骨应该不会不懂啊。
花千骨似乎没有察觉众人替她的担心,只见她郑重其事的把自己的小香囊高高举过头顶,深吸一口气,忽然间,轻巧的身子翩翩飞起,在空中盈盈的旋转了一圈,一丝柔和的内力飘过。在场的众人鼻中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气息。
大家纷纷将自己全身的精气神集中到嗅觉上,想要辨识出那股气息的味道,始……竟是微微的苦涩。
“完了完了,小不点一定是眼睛还看不见,拿错了香囊,这味道苦苦的东西,别说和紫薰浅夏的‘宁静致远’相比,连小不点百年前自己制作的‘暗影流光’都比这个强百倍啊!”要不是为了顾及自己的美丽形象,杀阡陌已经几乎要扶额哀叹了。
然而,慢慢的,一丝淡远而青涩的清甜从心灵缓缓溢出,与那丝苦涩融合为一种奇妙的感觉。苦涩虽然慢慢的增强,却永远无法超过甜香的纯粹,那苦甜交织的独特体验,似乎在倾诉着一个超越百年时空从灵魂深处感受到的动人故事……先苦后甜的几个轮回后,只觉心静神清,气柔息定,似超脱万丈红尘之外,置身山林泉石之间,浮躁与俗妄一点一点的消失,清逸与真纯一缕一缕的从纤尘不染的内心中流出。可是隐藏在那超脱世俗的空灵香气中,竟还有一股不畏艰险,天撼不动的诚挚与纯粹。那份纯粹虽然微弱的让人心疼,却又坚定的让人惊佩。最终,种种动静甜苦交汇为一种净化生命的归依感,那种感觉让人温暖而向往,更舍不得离去,因为那是世间人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家”的感觉……
不知不觉,紫薰浅夏的眼眶已经微微湿润:“千骨……此香到底叫什么名字……”
“姐姐,此香名曰‘心诚则灵’……”
紫薰浅夏轻轻合上双眼:“古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心诚则灵……心诚则灵……信念如一,不忘初心;虔心诚意,天地为动……这就是你的心诚则灵吧……此香主要是用来自于大自然的花香和果香制成的,用了木兰,百合,芷若,铃兰三钱,橘皮,桃瓤,枣片,杏仁,石榴,蜜瓜各四钱,细细用药杵磨碎,再用天仙玉露浸润一宿,以香投油,温火佐以龙葵,雪见,灵山仙芝等药材慢煮……似是只有短短几天,却又像长若两年,更似悠悠千载……我想让我辨别不出这香到底制作了多久的秘密,就藏在这最后一味香气中吧……那香气太特别了,似乎是一股香气,却又像是无数特别的气息混合而成,里面有千年寒玉……铃兰香木……桃花……”说着说着,紫薰仙子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花千骨轻叹一口气:“紫薰姐姐,我的这些小伎俩肯定都瞒不过你的……只是这最后一股香气……的确比较特殊……因为这是,绝情殿的气息……”
杀阡陌首先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气息这么熟悉,原来他今天随着小不点去绝情殿的时候闻到过,只是他当时只到了前庭,没有闻到绝情殿内室的味道,所以刚才没有辨别出。这绝情殿已经屹立在长留山千万年,其中的桃花树,山泉水,药草的气息自然有数千年之久,可是花千骨随着白子画才回到绝情殿两年,那铃兰香木,檀香木一定是近两年白子画才给花千骨做的什么小玩意儿了……至于这股气息为什么能让人涌现出回家般的归依感,也是因为小不点的心灵深处,最美好的回忆都是发生在这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同白子画相守在绝情殿中,不论是以什么身份……所以才将这股味道加入了香中。
虽然在场的只有杀阡陌知道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紫薰浅夏心思玲珑剔透,她早已从花千骨的这些话中,将这股气息的来由猜的七七八八。那她自然也明白,那看似陈旧的丝线,花千骨却爱若性命的捧着,一定是用沾染了白子画和花千骨气息的衣服缝制成的吧……想到这里,紫薰浅夏原本百年来静如止水的心竟然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痛,她微微摇了摇头,用大家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千骨啊千骨,你知道吗……姐姐我有多么的羡慕你……”
正当大家沉醉在花千骨“心诚则灵”的香气中,杀阡陌却开始犯难了……因为他这个裁判,现在遇到了这辈子最难裁决的事情……这两个香,代表了世间最美好的两种境界的极端,到底谁的香气更出色,谁的境界更高呢。
杀阡陌不知不觉的紧紧皱起了眉头,他平常可是最反对皱眉的呢,要知道这要长多少皱纹啊。然而,就在我们最懂得欣赏美的七杀圣君沉吟了一阵后,终于若有所思,他抬起头,清了清嗓子说道:“咳咳……下面就由我来宣布今天这场斗香的结果吧。两位的香一个胜在一个‘悟’字,一个赢在一个‘诚’字,这两种香,不论是手艺还是境界代表了调香这门技艺的最高水准,似乎没人够格决断哪一个更高明……所以我认为,这回的斗香结果是平手。众位可有异议吗?”
杀阡陌的一番话虽然不长,却一下说入了每一个人的心坎。的确,正是因为能够放下过去的执着和悲伤,才能宽恕世间的仇恨,获得新生,让自己重新生活在阳光下面对未来的每一天。但是同时,只有让自己抱着最纯粹的诚挚和真心,无悔的奉献和付出,哪怕前路如何艰辛,也一定能创造出感动天地的奇迹。正是因为有这股创造奇迹的诚心,世间才能更加的美好,才能在多么无尽的黑暗下依然充满着希望。
花千骨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杀姐姐说的对,我也觉得平手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紫薰姐姐的调香技巧,还有太多需要我好好学习的了。”
紫薰浅夏轻轻一笑:“千骨,今天姐姐真的想再说一次,如果不是子画抢先收你为徒,我一定不会把这么好的徒儿让给他的。姐姐还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说说。可以随我到殿外走走吗?”
“好!”
杀阡陌本来正想跟上,却发现花千骨冲他顽皮的笑笑,耸了耸肩,只好停下脚步。“唉,女孩儿家就是小心思多……”
花千骨随着紫薰浅夏走到七杀殿殿外,一阵清爽的夜风迎面吹来,吹起了两人的发丝,吹散了夜空的云彩,露出了明亮的月光。
此刻,花千骨又闻到了紫薰浅夏身上那股不同于曾经已然大彻大悟的奇香,让她小小的内心涌上了无数的前尘往事。她开口问道:“紫薰姐姐,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单独告诉我?”
紫薰浅夏回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是的,其实,姐姐今天来除了自己有事拜托你,还帮那位和我一起隐居的朋友带来了一句话。”
“带话?”花千骨诧异道:“难道姐姐说的那个朋友,我也认识?”
“他让我务必亲口转达给你,‘曾经在云宫里的一切,对不起……’”紫薰浅夏默默的说道。
“云宫……对不起……难道……”花千骨心里吃了一惊:“难道姐姐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墨冰?”
“嗯,和我一起隐居的朋友,正是昔日的蜀山墨冰仙。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一切,他都告诉我了,墨冰他也有许多的无奈和痛苦,所以姐姐希望你可以原谅……”
“啊!姐姐,你和墨冰一起隐居了两百多年?那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花千骨的脸上突然闪现出少女听到八卦后特有的神采和若有所思。
紫薰浅夏无奈的摇摇头,千骨虽然已经18岁出落的亭亭玉立,简直是六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是她少女的心性和顽皮是一点都没有少:“傻丫头,我们只是朋友,哪里能有什么儿女私情啊……”
“哦?那是我猜错了啊,姐姐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墨冰无须向我道歉的,因为当时,我也做错了很多事,是我的执念拖累了师父拖累了很多人,那我又能去怪谁呢?”
“千骨……”看着花千骨将前尘痛苦的过往淡淡带过,紫薰浅夏心里一阵感动,她缓缓将手里紧握的‘宁静致远’递到花千骨面前,“姐姐还有一件事拜托你,请你帮我将这个香囊转赠给子画吧。你就说,请他不要忘记昔日五上仙之间的友谊,有空过来找大家聚聚。”
“好!”花千骨接过了紫薰浅夏的‘宁静致远’,她知道,紫薰仙子送给师父的这一个香囊,意味着她想告诉师父,她已经放下了过去,开始面对新的生活。于是,她把自己手里的‘心诚则灵’也塞到了紫薰浅夏的手里,“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
“可是,这是你最重要的香囊啊。”紫薰浅夏心生愧疚,不忍收下。
“不,姐姐,请你一定要收下。”花千骨不肯收回,“因为我希望这个香囊可以带给姐姐好运,让姐姐早日获得幸福。”
“……千骨……谢谢你……”明亮的月光照耀在紫薰仙子难描难绘的美丽容颜之上,此刻,她将这小小的香囊,紧紧的捂在心口,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