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长安、晋州没有发生地震,李治本拟九月份的时候去九成宫的。如今太子微服出巡至晋州灾区,长安也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李治便改变了行程。
长安城中虽有房屋震毁,但天子脚下,办事效率总比地方高出很多,半个月之后,长安受灾的百姓已经尽数安顿好。然而晋州的情况却并不乐观,从李弘递回来的折子上看,晋州灾情远比想象中严重,加上先前地方谎报灾情,救灾不及时,大批灾民急需安顿。
此时武则天正在替李治将奏折按重要程度排序,手中还拿着朱笔在奏折上标出需要注意的内容。她今日也在此陪李治处理奏折快一整天了,感觉目力实在是有些难以为继,便将手中朱笔放下。才抬眼,便看到李治手中拿着李弘递回来的奏折,眉头紧锁。
她见状,起身站至他身手,抬手替他按摩着两边的太阳穴。
李治微微一笑,将手中奏折放下,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太子与狄仁杰才到晋州,虽然如今晋州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但既然主上也说了,狄仁杰此人善应变,应该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李治抬手,握住武则天的手,说道:“倒不是怕狄仁杰应付不来,我只是由此想到了地方官员尸位素餐的或许并不在少数,因此而觉得有些忧心而已。”
武则天一怔。
李治笑着,伸手又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了一本给武则天看,他的语气中带着赞赏,说道:“狄仁杰确实是个人才。”
武则天将李治手中的奏折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
晋州灾情,一些原本就在城中的流民趁机作乱,不时去骚扰官府,还趁火打劫。晋州都督担心此时镇压这些流民会引起动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狄仁杰到了晋州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让晋州都督带着官兵去修理了一顿这些趁机打家劫舍的流民,将带头的几人治罪,以儆效尤。树倒猢狲散,余下的流民见领头的被治罪,心有余悸。而此时狄仁杰又让晋州都督将这些流民组织起来,说如今非常时候,大伙儿走至这一步也是迫于无奈,如今天子仁德,说只要救灾有功者,可既往不咎,等情况稳定后,朝廷自会为大伙儿安排出路。
这么一来,原本流窜在城中的流民便有了安身的地方,他们加入救灾的队伍,便有人前去约束他们。而一些蠢蠢欲动的有心人士,此时见官府先是镇压流民,但却只是修理了领头羊,接着又出来安抚流民灾民,并且将他们纳入了可以进行约束的队伍当中,心里头再有什么想法也只得憋着。
武则天将手中的奏折合上,笑着说道:“恐怕太子是并不赞同狄仁杰的这个举动的。”
李治微笑着颔首,“知子莫若母,我派去的亲兵回来说太子原先并不赞同狄仁杰的提议,可临走之前,我便与太子说了,此行晋州,狄仁杰为主他为辅,我放他离开长安,是让他增长见识的。”
所以,太子即使不赞同狄仁杰的举动,也没有办法。父亲临走前千叮万嘱,他虽是太子,但从未至民间走动,说到赈灾救援,安抚人心,那是远不如从地方起来的狄仁杰的。
此时,太子从小熟读的儒家经典,三人行必有我师终于派上了用场。
一旦太子不赞同狄仁杰的举动时,想到父亲的叮嘱,又想到孔夫子的教诲,便将已经到了嘴边上的意见憋了回去。默默地看着狄仁杰和晋州都督风风火火地派出军队,三下五除二,将那群流民镇压了,然后又默默地看着狄仁杰高风亮节地说着圣人仁德之类的话,将一群流民忽悠地不要不要的,然后心甘情愿地被官府收编了。
李治微笑着说道:“从前太子便是将这些刁民想得太好了,总是认为人不会无端端地作恶,因此每有朝廷颁布法令整顿军纪或是安顿贫民流民之时,他便觉得这条法令不妥,那条法令也不好,什么事情都要想到特别需要照顾的人。他总是毫无理由地同情可怜弱小之人,可却不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世间之人,分三六九等。有的人生来善良,是良民,可也有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始终好的不学坏的学,当个混混在各地流窜,逮到了机会便要占些小便宜,趁火打劫,趁乱便打家劫舍。
太子仁德,面对可怜弱小之人,便不由自主地想到法外施恩。可要治理天下,又岂是法外施恩便能让百姓臣服的?
李治看向武则天,神情欣慰中又带着几分放松:“看来这回让太子去晋州,是对的。”
武则天听着李治的转述,心中的感觉说不复杂,那是骗人的。她的长子如今终于可以试着接受这些从前他认为是丑恶的事情,人一旦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的丑恶,便是真正成长的开始。
她的嫡长子,或许会因为这趟晋州之行,开始蜕变。身为母亲,她心中觉得欣慰之余,又倍感威胁。
在武则天和李治在谈论太子之时,李宸正和太平在公主院里,姐妹俩的小脑袋凑到一块儿,正在看上官婉儿递给她们的一张纸。那张纸上列着的是三天之后,薛绍生辰当天她们要准备的东西以及要玩的游戏。
由于薛绍尚在孝期,还没除服,所以生辰也不能太高调,太平想着只是找几个阿兄和父亲以及母亲,再加上薛绍在宫外的两个兄长进宫里来陪他一起过就可以。
姐妹俩正在想着那天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失去父母后头一回过生辰的薛绍心中既觉得温馨而又不会感伤时,太平身边的宫女司棋匆匆而来。
“公主!”
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司棋。
太平皱着眉头,看向司棋,语气里是被打扰了的不悦:“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急?”
司棋连忙低头,“婢子知错,可公主不是说了,若是太子殿下有消息,便要前来告诉两位公主的么?”
李宸一见司棋火急火燎的模样,又听到她说这事情是跟太子阿兄有关系的,心中咯噔一下。她早就听父亲说晋州的灾情比奏报上所说的要严重的多,震后几日,余震不断,严重影响救灾工作。太子阿兄和狄仁杰去到晋州的时候,虽然已经没有余震了,可满眼废墟。用太子奏报上的话说,那是满目苍夷,房屋几乎尽数被摧毁,百姓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更时有流民作乱,官府又投鼠忌器,导致晋州灾区的情况那是一塌糊涂。
李宸想难道太子阿兄这回不是病死也不是被母亲毒死,反而是在晋州出了事么?不然司棋怎么会这么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
太平一听是太子的消息,脸色稍霁,将手中的单子放下,问道:“太子殿下如今有何消息?”
司棋抬头,说道:“婢子听说太子殿下与狄御史在晋州一切顺利,说是十分顺利地将晋州的流民安顿了。圣人如今心情大好,正与皇后殿下谈论此事,还说着待太子殿下回来之后,要奖赏太子殿下呢!”
李宸听到司棋的话,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扫了司棋一眼,轻斥说道:“这是好事,你犯得着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横冲直撞么?亏你还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李宸想,最关键的是她都快被自己吓死了。
司棋被李宸训斥了,低下头,语气有些委屈,“这不是两位公主说,一旦太子有什么消息回来,便要第一时间前来汇报的么?”
李宸被她的话一噎,瞪大了眼睛,正想要教育一下这个司棋到底什么叫看主子脸色行事,如果是婉儿,就绝对不会这么没眼色。可余光一瞥到旁边的太平阿姐,觉得自己此举是多余的。
司棋再怎样,也是太平阿姐的人,她贸贸然教训她,怕是越俎代庖,惹得太平阿姐不高兴。想着,李宸忽然一愣,目光再度落在了司棋身上,因为她的斥责,司棋满脸通红。其实她并不是有意要发作司棋,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脾气也变得这样高傲?
这些年来被父母爱着,身边的人也千依百顺万般讨好,自己也无意克制,于是便成了如今这样。李宸心底轻叹了一口气,这样不好,得改。
太平见司棋惹得李宸有些不高兴,倒也没斥责司棋些什么,在太平看来,阿妹还小,有时候喜怒无常了些十分正常。她将司棋打发下去,又与李宸说三天之后薛绍生辰的安排。
“我本想向父亲请求,让我们与薛绍表兄一同到不羡园去替他过生辰的,不过最近父亲与母亲都十分忙碌,我们便该要懂事些,不去替他们添乱了。阿妹,你说那天我给薛绍表兄送什么比较好?”
李宸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薛绍表兄在宫中也不缺什么,可从前听城阳姑姑说过,每次几个表兄生辰之时,她都会亲自做一碗长寿面给他们吃。”
太平一愣,随即没精打采地趴在了桌面上,“可我不会做长寿面。”
李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