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看着兄长虽然尴尬却力持镇定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李弘被他们笑得十分不自在,正想板着脸端起身为长兄的尊严来教训他们几句,可还没开始说话,喉咙便是一阵轻痒,接着就无法控制得咳嗽起来。
原本正在取笑太子阿兄的几个人兄妹见状,都敛了笑容,眉目间带着忧心看向李弘。
李宸忽然想起,她从前听说过,太子阿兄是被毒死的。
好不容易,李弘停了咳嗽,抬目,见弟妹几个人三双眼睛都盯着他,不由得一愣,随即笑着说道:“我没事,咳完就好了。”
这时,宦官端上了一杯冒着烟的乌漆墨黑的东西给李弘,李弘接过杯子,二话没说就喝完了。
李宸原本想到李弘是被毒死的,心里头就有些烦躁,此时见状,就借题发挥。她不悦地看向那个宦官,“你拿的什么东西给太子殿下?”
宦官赶紧回话:“回公主的话,是御医给太子殿下开的润肺茶。”
李宸说:“这杯茶从煮茶到给太子殿下喝的时候,全部都是由你负责的吗?”
李贤和太平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这个宦官是哪儿惹得阿妹不痛快了。
宦官一怔,不明白李宸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不,有专门的人煮茶。”
李宸板着小脸,说道:“你们都好大的胆子,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润肺茶,有专门负责煮茶的,可交给你端上来的时候,可曾试过这茶中是否不妥?”
宦官闻言,连忙跪下,“公主息怒,这茶在端上来前尚食已经喝过。”
李宸说:“那为何适才我给太子阿兄的茶,你不让尚食来试?”
宦官闻言,舌头都有些打结,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那、那是公主您亲自煮的——”
李弘见状,哑然失笑,与李宸说道:“永昌,适才还好好的,如今是何事不痛快了?”说着,朝那宦官使了个眼色,叫他起来。
宦官感激涕零,叩头谢恩赶紧撤。
李宸皱着眉头,只觉得原本的一点烦躁变成了许多烦躁,干脆不吭声。
太平伸手轻触了一下李宸的侧颊,然后伸手帮她将侧颊的几缕碎发撩到耳后,“阿妹?”
李宸抬头,咕哝着说道:“我忽然想起了贺兰姐姐被毒死的事情。”
李贤和李弘对视了一眼,随即李贤笑着说道:“魏国夫人中毒,乃是因为没想到舅舅也会对她下次毒手才会酿成惨剧。”
“所有很多悲惨的事情,都是因为对身边的人太信任了。前几天婉儿还跟我说,从前在战国时期,时局混乱,礼坏乐崩,有一个宗族的首领,便是生病的时候被身边很亲近的人毒死了。我看到阿兄适才毫不犹豫地喝了我煮的茶,心中就害怕。”
李贤一听,哈哈笑了起来,“莫非永昌会害了太子阿兄吗?”
“我当然不会!”李宸愤怒地瞪了李贤一眼,“可太子义兄是储君,大臣们都说太子阿兄是国之根本,既然是这般,那么平日的时候太子阿兄小心点总是没错的。即便是我不会害阿兄,万一日后有跟太子阿兄很亲近的人要害他呢?婉儿说的故事,里面的首领不就是被很亲近的人毒死的么?!”
李弘脸上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他倒是没想到李宸会因为一杯茶而想到这么多。他眉目含笑,与李宸温声说道:“永昌,你也说了,那个故事是在战国的时候,那时候礼坏乐崩,与如今天下太平大为不同。更何况,我们都是兄弟姐妹,从小父亲和母亲教导我们要相亲相爱,老师也教导我们要做仁爱之人,若是父母兄妹之间还要设防,那么世间何来的仁爱呢?”
李弘说着,目光落在李宸身后的上官婉儿身上,语气依然温文可却明显带着几分不悦:“那等残忍不堪的故事,你日后都不要再讲给公主听。”
上官婉儿赶紧低头,应了声:“婢子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宸:“……”
她发誓,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讨厌过孔夫子的仁爱主张。太子阿兄从小就学儒家,天天就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天天就是仁爱,爱父母爱兄弟姐妹,然后再爱堂兄弟姐妹,再再然后就爱天下子民……她都借题发挥,并且毫不介意破坏自己天真可爱的形象来提醒他从此以后要有所警惕,然而太子阿兄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心里除了仁爱还是仁爱!
李贤和太平听到李宸的话,倒是没想太多,只是单纯觉得李宸听到太子阿兄快要纳太子妃了,大概担心未来的阿嫂的为人,因此才闹了这么一出。
李贤说道:“永昌别乱想,父亲和母亲为阿兄挑的太子妃,不论是人品还是德行,定然都是无可挑剔的。她与阿兄成婚后,便是夫妻。莫非你没听说过吗?夫妻本为一体,丈夫好,便是妻子好。日后的阿嫂只会比我们更加关心和爱护阿兄。”
被误解了李宸仰天长叹:“为什么我的忧愁没人懂?”
太平和两个兄长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平伸手点了点李宸的鼻尖,笑道:“因为你的忧愁都不是事。”
李宸和太平又在东宫里坐了好一会儿,太子阿兄虽然偶尔咳得让人感觉肺真的要咳出来,但其余时候,精神状态都还不错,李宸临走前,又念念不忘重提上官婉儿说的战国首领的故事,对太子阿兄身边的宦官耳提命名。太子殿下不放心上没关系,可身为太子殿下的近侍,那是得铭记在心的。
李弘哭笑不得,在上官婉儿离开东宫的时候,没忍住又责备了上官婉儿几句,无外乎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残忍故事,不止别说给公主听,你也不许再看了。
上官婉儿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说婢子日后一定不会再看了。
李宸生平第一次领教太子阿兄的教导,开始态度还行,后来干脆直接拉着太平阿姐离开东宫。
李贤摇头,语气无奈又溺:“这个永昌,什么时候能懂点事?”
李弘微微一笑,“她这般也没什么不好,她有这么多兄长爱护,再不懂事,也断然不会委屈了她半分。”
李贤闻言,目光落在走在一群宫女前头的两个妹妹身上。
什么委屈不委屈,谁又说得准?
他们有记忆的两个姑姑,一个城阳长公主,一个新城长公主,两个公主父亲都十分爱护,可结果呢?
她们这辈子,心里有没有觉得委屈过?
李宸和太平离开东宫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正往去清宁宫向武则天请安的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两位公主大概是在掖庭中生活了十几年,又不曾与人交往,因此看上去显得有些木讷。
义阳公主如今算是李治最年长的女儿,当年萧淑妃被处死的时候,义阳公主已经懂事。母亲惨死并死后被武则天改姓的事情似乎在她心里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导致她如今见到李宸和太平时,都垂着双眼,不敢直视两个由皇后殿下嫡出的小公主。反而是宣城公主打量着李宸和太平,随即笑着说道:“两个妹妹像极了皇后殿下,难怪深得父亲爱。”
太平闻言,眼皮都没掀。
李宸瞅了两位老姐姐一眼,笑了笑,却没搭腔。
宣城公主又说道:“两位妹妹可是要去清宁宫,正好我与姐姐也要去清宁宫向皇后殿下请安。”
宣城公主和义阳公主不一样,当年萧淑妃惨死的时候她还是个无知小儿,从小到大,她独自被关在掖庭中的一个小房子中时,听过外面的宫婢以无比艳羡的语气说起过受尽圣人爱的太平公主和永昌公主。可是有没有人想过,她也是公主。如果不是母亲惨死,皇父被奸后蒙住了双眼,她何尝会到了如此年龄尚未下降的地步?出了掖庭,远远见到太平和永昌一幅天真不知世事的摸样,又有多少人想到,她也应该是这样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满脸笑容,就跟春日的太阳一般绵软让人心动,她和姐姐呢,却是连华贵的衣料都掩盖不住的萧然。宣城公主忍不住想,如果两个小公主知道,和他们同父所出的姐姐被他们的母亲害得如此地步,她们脸上的那份笑容,是否还能如此纯善可爱。
可惜太平领会不到宣城公主的苦心,她只淡瞥了宣城公主一眼,说道:“如今父亲身体不适,太子阿兄又在静养,母亲除了料理后宫,要管的事情也许多。两位姐姐运气好,让太子阿兄瞧见了,你们的婚事母亲既然已经点头,定然是不会反悔的。你们没事儿就别往清宁宫跑,只需要待在自个儿的地方等着成婚便是。”
宣城公主被太平的话噎住,显然没想到太平会是这样的反应。
太平却是没有再看宣城公主,只扔下一句话。
“你们的心意我会向母亲传达的。”
然后就扔下两个公主,与李宸一起前往清宁宫。
李宸对义阳和宣城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也没想着给她们什么下马威。萧淑妃都死了那么久,李素节也被下令不许录用,这两位公主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起半点儿的浪花来。她只是在想到太子阿兄的时候,心中总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做才好。太子阿兄的身体这样差,三天两头汤药不断,事实未必就是她曾经听说的那样。
李宸想不管怎样,她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过太子阿兄和他身边的近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