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季童确实是为永昌小表妹的事情而来,他听母亲说永昌为了宋璟居然好几次跟圣人舅父不欢而散周季童听着都有些心惊胆战,即便是父亲,那个也是一国之君,换了他,是不敢这么在父亲面前倔的。
永昌在圣人面前有恃无恐,圣人舅父办不了永昌,就来办了宋璟,那可怎么好?
周季童快被自己的想法吓死了,于是赶紧出城到梅庄来找宋璟。
谁知遇见宋璟个天生不紧不慢的性子,也是愁掉了好几根头发。
当天晚上,宋璟和周季童用过晚膳之后,客客气气地送周季童去他住的小院。
“我说广平,你好歹长点心。你心里明白得很,明月就是永昌,她是家中最小的,可没什么子虚乌有的阿妹,她看上你了,想让你当她的驸马。”周季童觉得自己嘴皮都快说破了,可是宋璟依然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宋璟脚步一顿,好似是在想些什么。
周季童也跟着停了下来。
两人旁边是一株跟成人差不多高的桂花树,桂花也有四季开花的,宋璟心不在焉,很顺手地扒拉下几朵桂花来把玩。
周季童:“……”
月光下,青年面无表情,周身都是冷清的气场。
周季童终于是没忍住,叹息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宋璟却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带着周季童缓缓朝他所住的院子走去。
其实宋璟没想法,首先他弄不明白永昌公主是怎么看上他的,单凭好几年前她到梅庄来溜达打发时间时的几面之缘?他当时就知道明月是永昌公主,心里头也并未有什么特别高兴的情绪,几年之后,他跟随叔父浪迹江湖,心中所想所思,比从前不知多了多少,难道就会因此而感到殊荣么?
并没有。
他很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平民出身的读书人,科举是他唯一的出路。
公主出身贵不可言,可与他这些布衣子弟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既高攀不起也配不起。
宋璟沉默良久,抬手掐了掐眉心,跟周季童说道:“明月为何会选上我?”
周季童实话实说:“……大概,是被下降头了吧。”
宋璟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即便是周季童与他交情甚好,靠的也是朋友引荐。无缘无故,他宋璟既无功名在身,又不是高门士族,身为长公主的儿子又怎么会无端端要与他结识。
周季童当初与宋璟相识之时,不过也是抱着姑且看看这个被人捧得十分高的宋璟到底有何能耐的态度。后来一见其人,光是长相已为他加了不上分,也确实是才华横溢,难怪他在长安城中出身不算高,可却在年轻的文人圈子中有一席之地。
可是宋璟的这些好,都是要与他接触过后,才能体会的。
永昌又怎么会只是跟他下了一盘棋,就对他倾心了呢?
周季童想来想去,觉得唯一他能接受的解释就是永昌被下降头了,不然怎么就这么执着于宋璟呢?这会儿的宋璟甚至连科举都没还没考,即便祖上官宦出身,可到了他这一代,已是一介平民。
周季童和宋璟算是至交,却不代表他心中并非没有门第观念。
这是一个动辄就要讲究门第的时代,尤其是这种天生贵胄之人,更是如此。
因此周季童无法理解小表妹为何会看上宋璟,宋璟也无法理解。
而此时被下了降头的李宸正赖在清宁宫里委委屈屈地跟母亲撒娇。
“我惹父亲生了天大的气,他在也不想理我了。”李宸躺在母亲宫中的榻上,看着正对镜子拆开发髻的母亲。
武则天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头也没回,语气不轻不重:“既然你晓得惹父亲生了天大的气,便该乖巧一点。你父亲本就有风疾,近日头疼难忍,还要为你出降之事发愁。”
镜子中那个不怒自威的女子双鬓斑白,眼角的细纹已经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李宸垂下双眼,咬着下唇不吱声。
武则天伸手,屏退了身后的上官婉儿,缓缓起身走到塌前。
她从感业寺回来之后,李宸对母亲的依恋比从前明显了许多。这个小女儿,从小及懂得卖乖,跟父亲生气的时候会跟母亲示弱寻求安慰,跟母亲闹别扭的时候又跑到父亲那里去撒娇,是标准的墙头草。
可不论是武则天还是李治,对李宸这般行径都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身为父母,理应是孩子的庇护。
她心中觉得委屈难过,向父母寻求庇护乃是天经地义。
李宸爬了起来,跪坐在榻上。她的头发已经散开,披在身后,烛光下的少女身上曲线玲珑,脸上神情有幽怨,有自责,也有倔强。
“永昌也希望可以让父亲开怀,可是出降的事情,让父亲开怀了便是永昌一辈子不开怀。”
武则天瞅了女儿一眼,没搭腔。
李宸咬了咬下唇,问母亲:“为什么不可以是宋璟?”
武则天却反问:“为什么非得要是宋璟?”
“因为他长得好看,我从前就见过他,他小时候也好看的,但性情十分古板,像个小老头。如今长大了,性情却比从前讨人喜欢许多。”
武则天挑了挑眉,语气十分怀疑:“是吗?”
李宸被噎了一下,其实她也不知道宋璟如今的性情到底是怎样的。
武则天坐了下去,伸手轻抚着女儿的秀发,喟叹着说道:“永昌啊永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可知道那宋璟身无旁物,你父亲坚决不同意也十分正常。”
“可他会参加科举考试。”
“你能保证他一定会考上?”
李宸沉默。
武则天看着满脸郁闷的女儿,笑了笑,说道:“不然这样,若是科举考试宋璟此人可以进入前三甲,我便替你在你父亲面前美言几句。”
当初武则天和李治之所以改革发展科举,为的便是打击贵族政治。朝廷中大量的官员通过科举选拔,有利于聚集各方的有志贤能之士。武则天也有些摸不透李宸在想些什么,但她从小就特别与旁人不同,十分跳脱。武则天有时候除了暗叹她是被惯坏了之外,也找不到别的解释。
少女如今大概也是因为父亲向来对她千依百顺惯了,忽然有一次不顺着她,一下子便执拗起来。
那股倔强劲儿,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女儿在倔强的道路上越奔越远,好似下降给宋璟才是她人生的终极目标一般。而父亲也是气得呼呼的,一提起这事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毛怎么都顺不过来。
李宸抬眼,看向母亲,语气有些不信任,咕哝着说道:“可我觉得阿娘会帮着父亲。”
武则天闻言,也不是该气还是该笑。
李宸说:“阿娘向来将父亲放在首位,父亲若是不乐意宋璟当永昌的驸马,阿娘大概也是不乐意的。”
武则天没好气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真想看看你脑子里是装了什么,是不是将你脑袋剖开了,里头的脑浆也是宋璟两个字的形状?”
武则天没见过宋璟,倒是听了不少。从临川公主到李治再到狄仁杰,反正每个人提起宋璟的时候,态度都不一样。李治的态度武则天是抱着十分怀疑的态度的,但狄仁杰和临川公主,她心中觉得是靠谱的。临川公主认为宋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出身是唯一的败笔。而狄仁杰那一番少年强则国强的言论武则天早就听说,狄仁杰对宋璟明贬实褒,也是十分赞赏的。
在武则天看来,如果她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那么李宸选宋璟当驸马,也并非是不可以。
李宸是大唐天子李治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李治和小女儿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若是有朝一日,武则天真的想要□□,她甚至没把握说女儿绝不会和她作对。在这种情况下,李宸选了一个没有什么家族力量的宋璟当驸马,对武则天而言,也算是为她解决了一个长远的隐患。
宋璟如今还不到十七岁,年纪轻轻,若是能中了科举,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如果宋璟科举还能进前三甲,那也算是前无古人了,不用李宸开口,武则天都会主动为宋璟说情。
毕竟,草根驸马背景比出身勋贵的驸马单纯得多,即便是给了他实权,也不怕他在政权的事情上翻出什么浪涛来。
李宸轻叹了一口气,嫁人怎么就这么难?
偏偏她还不能不嫁。
真是烦死个人了!
李宸想着想着,就十分生气,跟母亲说:“我宁愿像阿姐从前那般当个女道士,也不想出降,阿娘和父亲非要我出降,我愿意出降了,你们又不喜欢我选的驸马,你们到底是想永昌怎么样嘛!”她大概是越想心里越不平衡,直接迁怒。人人都会迁怒,但一般人没她那么大胆,迁怒到了帝王夫妻身上。
武则天淡瞥了李宸一眼,纯粹当她无理取闹。
李宸干脆整个人躺平在床上,十分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管了,阿娘跟永昌说好的,只要宋璟科举中了前三甲,就要替我向父亲说情的。科举之前我都不想再提出降的事情了,实在太烦人。”
武则天:“宋璟进了前三甲我替他说清没关系,若是他没进呢?”
李宸默了默,咬了咬牙,“若是他没进前三甲,父亲想让永昌下降给谁都可以!但宋璟考试之事,必须要公平公正,不许任何人从中作梗。”
李宸只知道宋璟是少年进士,他到底是考了多少名,她是一点印象没有。但凡能青史留名的卓越之辈,肯定是学霸。
李宸赌宋璟就是学霸,所以赶紧科举完!
父亲的身体就是她的致命伤,她一直希望父亲能够开怀,可以静心养身体,可是如今自己所做的事情却是跟自己的本意截然相反。她心中每天都十分自责内疚,可又要摆出一副我任性我有理的模样跟父亲唱反调,实在伤不起。
这个拉锯战,她也打得很伤,所以速战速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