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仗势欺人
大曜朝弘武二十二年夏,京师的天气似乎比往年要更加炎热。远远近近的蝉鸣,被阳光烘烤得打了卷儿的树叶,让空气都散发着倦怠的气息,人们慵懒得都不愿出门,四处冷清清的。
一个十四五岁,一身青绿色薄麻布袄裙,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急急地穿过一个三进院落的中间穿堂,中途跑掉了一只鞋子也没去管,直到跑进了内院的北屋,才气喘吁吁地开口。
“姑……姑娘,姑……姑爷他已经在宫中同陛下述职,没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嗯。”屋内被称作姑娘的女子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清冷,古井无波。
那是名十五六岁的女子,一身月白色琵琶袖亚麻交领薄长袄,满头的青丝随意绾了个慵懒的拧旋式随云髻,插上一根白玉簪子就算是装饰了,脸上未施粉黛,耳朵、手上、项上也没有任何饰物,一身的素雅。
她安静地坐在桌子前翻着手中的书,自始至终都跟没被小丫头打扰过似的。
见她如此淡定,小丫头脸上的神情反而又焦急了几分。
“姑娘……您还不赶快准备准备去迎接姑爷吗?几个姨娘都已经到老太太那边了!您不急,青萝都急了!”
沐云月瞧着青萝急红了眼的模样,放下手中蓝皮线装的《西厢记》,拿起黄花梨木桌上的青花瓷茶壶倒了半杯清茶。
“你急什么?他是阎王爷,催命来了?先喝口茶水,瞧你兴奋的,声音都结巴了。”说完把手中的白色瓷杯递过去。
这个动作却把青萝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姑娘,使不得呀,您是主,奴婢是仆,您给奴婢倒茶,真是折煞了奴婢啊。奴婢知道您自七天前落水后便失了记忆,但您也要听奴婢几句,记住您主子的身份才行。
您是云南西平侯府的嫡出姑娘,如今又是魏国公府的三少奶奶,地位尊贵着呢,怎能乱了规矩做下人的事呢?”
青萝边说边磕头,浅棕色的松木地板被她磕得“砰砰”响,就跟那额头不是长在她身上一样。
难为她一边拼了命地磕头还能一边说出这么一大番话来。
沐云月有些不耐烦也有些无奈地把她拽起,她真该庆幸自己穿越成了主子而不是奴仆,否则按照这年代的尊卑次序,她膝盖非得被跪烂了不可。
“行了,你若是磕出个三长两短来,给你付医药费的还是我。我这就去见他不就成了?”
说完,沐云月就起身朝着北屋的门口走出去。
青萝抚着额头上红红的一片,急匆匆地跟上去,看着一身素净的沐云月,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姑娘,您就这样去见姑爷?您已经有半年没见姑爷了呢,不好好打扮打扮吗?您以前每次见到姑爷都是提前花几个时辰去打扮,而且还……”
“你也说了是以前了。把厨房里的椰汁马蹄糕带上,上老太太那儿去。”沐云月不等这小丫头说完便打断她。
女为悦己者容,她连她那个便宜相公徐允靖的面儿都没见过,谈何悦己?
这些天她只从青萝口中打听到……她那位便宜相公似乎对她这个娘子好生厌恶。
这其中的曲折故事,还要追溯到七年前。
弘武十五年,皇帝的原配马皇后去世,这身体的原主儿跟着身为帝后养子的父亲——云南西平侯沐雄回京奔丧,当年才九岁的她在京中见到了长她两岁的徐允靖,被那位丰神玉润的徐三少爷所迷倒,从那时候起便哭着闹着就要嫁给他。
皇帝十分疼爱她这个孙女儿,见她那么喜欢徐允靖,便指了婚。
两年前,满十四岁的她如愿从千里之外的云南嫁到了京师,嫁给了徐允靖。
之后她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倒追是最不容易被珍惜的。
徐允靖很不喜欢她,新婚当夜留她一人独守空房,自己到厢房去过了一夜,第二天他就跑到北平投奔燕王,后来又跟着蓝誉将军打蒙古人去了,这让她成了整个京师的笑话。
接下来的两年,徐允靖常年守在北方,就算没有战事也是在北平周边的卫所里操练士兵,她能见到丈夫的次数屈指可数,最后也没能同丈夫修成正果,却一个失足,落水身亡,让二十一世纪的沐云月穿了过来。
沐云月思索着自己穿越来的这个身份,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连通前后院的穿堂。
一个粗布青衣的小丫头刚好从西南面的茅房出来,见到走到前院的她,歪了嘴角冷笑一声,故意抓过放在一旁的扫帚跑上前,把地面上不多的灰尘都扫到沐云月的脚旁。
“三少奶奶要出门呀?这地板好脏我来为您打扫打扫。”
沐云月后退了几步,否则那把用竹枝捆绑制成的扫帚就要扎到她的鞋面儿上了。
她在这宅子里过得苦,脚上踩着的这双是她最好的鞋子了,还是青萝一针一线为她做的。
跟前这小丫头是徐允靖的偏房柳如画身边的冬芹。
这两年沐云月在魏国公府就是个笑话般的存在,柳如画相反,她一个侧室,除了没住在内院上房之外,享受的可是正室的待遇,在宅子里的地位比沐云月这个正室还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冬芹仗着柳如画得老太太、太太和徐允靖的重视,可没少在沐云月面前耀武扬威。
青萝提着装了椰汁马蹄糕的食盒出来,刚好看到沐云月脚旁边的一片烟尘,一下就气坏了。
“冬芹,你怎可对姑娘这般无理!她可是三少奶奶!”
“三少奶奶能把三爷气到北平两年都不怎么回家?就算她是正妻,你也不要忘了,三房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们柳姨娘在打理,三少奶奶今日还是是少奶奶,指不定哪天就不是了呢。”
“你胡说!我们是陛下指的婚,谁人敢轻易取代了她去?”
“这可说不准,虽是陛下指婚,可她哪有一个嫡妻的样子呢。月初端午节家宴,太太可是差些连她都忘记唤过去了的,她没去也没人提起呢,我看她别叫三少奶奶了,直接叫笑话还合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