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亦舒所想,徐世曦在榕城并不好过。甚至用度日如年来描述亦不夸张。
欢乐城是迅元今年的重点项目,几乎是重中之重。可以说,今年公司的财务能否增添绚丽的一笔,全靠这个工程顺利实施。
果然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责任越大,风险就越大,风险越大,损失就越大。
之前吴师傅提议的将外围的一栋建筑楼整体内移。在实际实施的过程中,遭遇了新一轮的阻力。原先制定的中央广场的圆形范围势必要压缩成一个扁圆形。使得广场上预备建造的部分设施腰斩,引起了投资商极大的不满和反对。
若是直接砍掉东边的两栋大楼,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毕竟在欢乐城落成后,和云城方面形成双城效应,带来的经济效益在短时间内就立竿见影。更不必说长远。
眼下如要保留欢乐城整体的设计不变,就必须占据东边一侧的主干道。可政府又岂会为了一项民营企业的疏漏,而擅自改变制定完善的道路计划。
难题却远不止一个,纵使得到首肯,允许变更。缩短的道路面积,必须由另外一侧预备建小区的公司同意后移,腾出余地。
徐世曦在榕城的这段期间,数次拜访,皆被拒之门外。唯一一次,埋伏在工地门口守株待兔,不想被他随行的保镖拦下。差点当成是可疑人员,押送至公安局处理了。
其实对面在建的住宅区,往东边挪移五六米,甚至十米都没有问题。尽头处是一川河道,和住宅区有很长一段距离,由于不适合种植高大的乔木,故而就空置了。
住宅区的承包公司是尚达,和迅元一直是水火不容。但凡重大的建设项目,势必要争个头破血流。
此次欢乐城的项目,原本尚达极具竞争力,并且在前两轮的竞标中,始终遥遥领先。而到了第三轮,却意外地落于下风。遗憾败北,成了陪跑。
迅元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这块肥肉。
也是在进入实施阶段后,徐世曦才知道,原来背后有唐氏集团在推波助澜。所以,唐黛便顺理成章地入驻迅元。继续八年前已经结束的剧情。或许,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不由分说地分手,毫无准备地重逢。
人生的主动权其实很难掌握在自己手里。
徐世曦在迅元多年,自然知道公司和尚达之间难分难解的矛盾和恩怨。
唐黛看着站在马路中央的他,形销骨立,恍若苍老了十岁。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也终于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模样。
可究竟是什么模样呢,仅仅只是苍老而已吗?
“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唐黛终不忍看到徐世曦倒向崩溃的边缘,“但是,你至少给我振作一点,我所认识的徐世曦,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你有办法?”他看到希望的光芒,喜出望外。
“是,我有办法。”她说话的语气到了咬文嚼字的地步。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眸失去了星辉,像是坠入无尽黑暗的深渊,把一起悲伤的事物不加甄选地吸入眼眶内。
“还是不用了。”徐世曦怅然地说。他似乎了解到了她的悲哀,又似乎是联想到了近日那些不言自明的对话。
“为什么不用?”唐黛激动地提高了嗓门,“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徐世曦欲言又止。
“他说不用那就不用了。”乔思明不知何时埋伏在暗处,找准合适的时机,突然跳出来,“你是不是打算——”
没等乔思明说完,唐黛一道冰冷的寒光径直地射向他,麻痹了中枢神经,冻结了行动和语言。
乔思明怔了怔,没有马上接口,唐黛的话,对他有绝对的杀伤力。
“你想说什么?”她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反问他。
她真的要让我说出来吗?不,不会的,她不会让我说出来的!乔思明在心里暗想着,若是她想让自己说出来,就不会猛然打断方才的话。
她从来是这样,秘密到了保守不住的那天,只能是她本人揭露,任谁也不能越俎代庖。
乔思明扬起眉毛,“我想说的是,世曦他自有办法,这多年来,我不止一次见识过他的本事。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渡过难关。”他把视线递给他,“你说是也不是?”他的一句话,隐含着稀释后的毒素,虽不会立刻致命,却也会令人头昏难当。
出其不意地丢过来一顶高帽,正中徐世曦的怀中,他被迫接下。“我会再想办法的。”他有些凄婉地看了唐黛一眼,随即走向道路的另一侧。
“你究竟要干什么!”唐黛的上排牙齿咬着下唇,“每一次……你都有横插一脚。”把我的计划全盘打乱。
“我是不想你继续伤害你自己。”乔思明哄着她。“我是心疼你。”
“你心疼我?”唐黛不留余地说:“不必了,收起你的心疼,我不需要。”
“你以为我让你陪同我来榕城,就能代表什么了吗?”她毫不掩饰地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说完,她也离开了现场。
三个人的争论,最后只留下一个人守场,这是大多数的肥皂剧中经常会出现的桥段。他们也不免俗套。
我不想代表什么,我也知道,在你心里,我始终不能代表。可是,我忍不住想关心你,这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犯傻中,不停刷新新的记录。乔思明就这样傻傻地站了许久,然后,他再次抬起冻僵的双腿,朝着唐黛走去的方向,远远地跟了上去。
任何已经发生的坏事,在得出结果之前,只会朝着一个更坏的方向发展。
此次项目的漏洞,终于惊动了迅元的高层。徐世曦在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的那一刻起,就预感大厦将倾。在那之前,他的助理小叶就提前得到风声,到底是在大公司锻炼过的干将,有时候,领导的一个眼神,一个肢体动作,甚至是走路时带起的一阵风,就能轻易觉察出其中的微妙。她打电话告知徐世曦,让他赶紧想办法,赶快做准备。
奈何凭他一己之力,无力回天。
迅元召开紧急会议。
落座的各位董事,脸色阴沉如丧,形容枯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死了人。
“我早就说了,徐经理太年轻,不能担此重任。”一个地中海头的油腻男说。
“你现在说还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另外一个打扮时髦的中高龄女人回呛他。
“要我说,一开始就应该让万经理负责,人家老成持重。虽说在创新性方面不如年轻人,但是积攒的经验可不是年轻人能比的。”一个和万鑫恒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颇有替他打抱不平的意思。
……
七嘴八舌的议论还在继续着。
大概是大企业的通病,在会议开始前的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必须要把积压在心里的不痛快统统吐露出来。
说出了也不见得舒畅,纯粹地过一把嘴瘾罢了。
徐世曦安静地坐在一旁。他没有权利,没有能力,没有脸面,去使他们闭嘴。
“你们这么会说,怎么就不去负责?”唐黛实在听不下去他们乌七八糟的言语。
“我说唐大小姐,这次工程失误所造成的损失,你们唐氏也要承担一半。怎么好像说得不管你的事似的。”时髦女人不甘示弱。
唐黛恨不得操起桌上的水瓶直接冲她脸上砸过去,把她得意的表情砸碎,砸烂。
她是准备这么做的,只是坐在对面的徐世曦给她使了个眼色,才悻悻地收回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