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和羊城的距离相当近,坐飞机只要半个小时。只是过关比较麻烦,手续比较繁琐,不像后世那么简便,要花不少时间。等郑道和傅奇从机场出来,已经快一点了。他们在路边拦了一辆红色出租车,上车后报出了省人民医院。
1979年8月,羊城交通局与刘耀柱经营的香江羊城的士服务有限公司经过反复洽谈,在当年9月成立了中国首家穗港合作经营的出租汽车公司——羊城市白云小汽车出租公司,并于11月下旬正式投入运营,并在内地首创出租车“扬手即停”的全新服务模式。这种独特而方便的服务方式当即在全国各地引起极大反响,并迅速在全国各大城市推开,北平黄面的、天津夏利、魔都捷达,成了各个城市的新名片。
现在出租车起步价为1.5元,3公里后开始跳表,每公里0.5元。的士是“TAXI”羊城话的音译,搭乘出租车被羊城市民简化为“搭的”。由于发音的关系,“搭的”传入内陆北方城市后,被同声译为“打的”,发展到后来甚至成为当代汉语的通用词汇。
出租车司机在这个时代是非常吃香的职业,甚至有人说,羊城三件宝,司机、医生、猪肉佬,说的是这三个职业收入远高于其他职业。由于能到不向普通群众开放的高级宾馆,以及其他一些高级场合,出租车司机们可以接触漂亮的女服务员、空姐,很多女孩也由此成为出租车司机的太太。在这个时期,出租车司机娶娶空姐、娶模特根本不是稀奇事。
出租车开了一阵,许望秋突然想起他和傅奇走得匆忙,没有准备礼物,就问司机:“师傅,我们准备去探望病人,没带礼物,人民医院附近有没有卖鲜花和水果的?”
司机想了想:“鲜花没有,水果和礼品倒是有。”
1983年的羊城,街上汽车还不算多,出租车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到了省人民医院。许望秋和傅奇从车上下来,在医院外面的商店买了点水果。他们走进医院,一路打听,很快找到了江大卫的病房。
许望秋往病房里望了望,只见江大卫躺在床上,正跟旁边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子说话。他敲了敲门,和傅奇提着水果走进房间。
那时髦女子看到许望秋,脸顿时沉了下来,跟看到仇人似的。江大卫倒十分热情,赶忙坐起来,招呼道:“傅经理,许导演,你们怎么来了?”
许望秋走过去,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笑着对江大卫道:“听说你练杀气的时候,被猪咬伤了,需要住院治疗,我们就过来看看。你的伤不用紧吧?”
江大卫没开口,旁边的女子冷冷哼了声:“让猪从你身上咬块肉下来,看你要不要紧。”
许望秋看了女子一眼,三十来岁,长得算不上特别好看,但气质不错。他对香江演员不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不过听口气可能是江大卫老婆,就问江大卫:“这位是?”
江大卫笑着介绍道:“这是我老婆李玲玲。玲玲,傅总你认识,我就不介绍了。这位我可得好好介绍一下,这就是今年年初在柏林拿到大奖的著名导演许望秋许先生。”
许望秋心想果然是江大卫的老婆,笑着伸出右手:“原来是江夫人。早就听江夫人漂亮贤惠,在家是贤内助,在外又是优秀演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玲玲跟许望秋握了下手,冷冷地道:“我也听说过你,著名导演许望秋,一个喜欢希区柯克,像希区柯克那样不把演员当人的导演。”
希区柯克是有名的电影大师,但也是个喜欢折磨演员的导演。他曾露骨地说,我没有说过演员都是牲口,我说的是,演员需要像牲口一样被对待。许望秋听李玲玲将自己和希区柯克相提并论,感觉有些委屈,他真不是喜欢折磨演员的导演,指导演员从来都是以引导为主,江大卫被猪咬伤纯粹是意外。
江大卫见老婆如此不给许望秋面子,赶忙拉了拉她的胳膊,对她使眼色:“玲玲别胡闹。”他满是歉意地对许望秋道:“导演,你千万别生气。她是因为我被猪咬伤,现在情绪有点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放在心上。”
许望秋摆摆手,大度地道:“都是因为我让你练杀气,你才会受伤,这事我确实有责任。你情况到底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
江大卫满不在乎地道:“不严重,就是大腿上被咬掉了一块肉,走路不怎么方便。医生说了只需要休息十来天,就可以出院了。”
许望秋听到这话顿时安心了不少:“那就好。你好好休息。剧组的事不需要担心,我们先拍其他的戏。你好好养伤,等到伤彻底好了再出院。要是你的伤没好利索,就跑出院的话,那我肯定不会拍你的戏,会等你彻底好了,才会拍的。”
江大卫呵呵笑道:“我知道。等伤彻底养好,我再去屠宰场杀两只猪就回剧组。”
李玲玲失声叫了起来:“你怎么还要去杀猪啊,万一又被咬了呢?”
江大卫牵着李玲玲的手,抚摸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别人杀猪几十年,也没有被咬过。我被咬纯属意外,不可能发生第二次。”他见李玲玲要反驳,严肃地道:“玲玲,我是个演员,入行已经十多年,演了很多戏,但郑毅这个角色是我遇到所有角色中最有深度的,是任何演员都梦寐以求的角色。很多演员演一辈子戏都遇不到这样的角色,我能遇到是我的幸运,要是演不好,要是演砸了,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李玲玲说不出话来,她是看过剧本的,知道江大卫要演的角色非常好。她是做演员的,也看过不少电影,像郑毅那样内心的支柱被现实一根根摧毁,最后彻底走向癫狂的角色,还是第一次见到。就像江大卫说的,这样的角色是任何演员都梦寐以求的。
许望秋笑了:“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一直认为只有愿意去体验生活的演员才是好演员,而你无疑是好演员。不过你已经杀了一次猪,还需要再杀一次吗?”
江大卫苦笑道:“上次杀的时候,我特别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并没有好好去感受那种状态。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杀过一次猪,还被猪咬伤。再去杀猪的时候,我的心理状态肯定跟上次不一样,会带着报复或者仇恨的心理去杀,而这种心理状态跟郑毅杀黄四郎一家的状态比较接近。所以,我必须再杀一次,这样才能找准人物的心理状态。”
对演员来说,要真正演好杀手或者杀人的戏是有一定难度的,因为演员没有相应的经历,而且没办法去体验生活。演工人可以让演员去工厂工作一段时间,演农民可以让演员到农村去劳动一段时间,但演杀手,不可能让演员真去杀两个人。
由于缺相应的情感体验,演员在表演的时候就不容易把握准人物的内心,表演特别容易流于表面。余男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也是许望秋非常喜欢的演员。她在电影《西风烈》中出演杀手,由于缺乏相应的情感体验,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演杀手的感觉。
在《冷》这个故事中,郑毅杀黄四郎全家这场戏,比一般的杀人戏还要难演。
郑毅是个有心理创伤的角色,黄四郎不但是杀死了他的父母,造成了他童年的悲剧,而且操控房地产市场,导致楼价暴跌,很多家庭变成了负资产,郑毅妻子因此自杀,朋友也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死亡,他对黄四郎可以说是恨彻心扉。
在面对黄四郎的时候,他是有强烈杀意的。
要演出强烈的杀意其实不难,很多演员都能做到。这场戏真正难的地方在于,郑毅虽然充满杀意,但他做了很多年警察,遇事非常冷静。哪怕在杀黄四郎一家的过程中,他都非常冷静,不是那种面目狰狞,看上去像要把黄四郎一家吃了的状态。
郑毅在面对黄四郎一家的时候,外表看起来是非常平静的,就像面对老朋友,但在这种平静之下,却又能感觉到骨子里由内而外地透出强烈的杀意。
也就是说,在演这场戏的时候,人物的外在状态和内心情绪是完全相反的。要演好这场戏必须充分理解人物,必须有相应的情感体验才行。
此时听到江大卫这么说,许望秋确信他能演好这场戏了:“那就你辛苦你了。郑毅杀黄四郎一家,是先杀黄四郎的孩子,然后杀黄四郎老婆,最后才杀黄四郎,他就是在报复,想让黄四郎痛苦。如果可以的话,杀猪的时候,你最好看着那头猪的眼睛,看着它生命流逝,直至最后走向死亡。我觉得这样,可能会让你对人物内心状态有更深的体会。”
江大卫觉得有道理:“好,到时候我盯着被杀的猪。”
许望秋笑着调侃道:“这次你可要小心啊,千万别再让猪咬了。”
江大卫哈哈笑道:“我已经有杀猪的经验了,这次肯定不会失手。”
许望秋本来想给江大卫说,现在剧组在传你的蛋蛋被猪咬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全港皆知的谣言。不过他看江大卫心情不错,不想影响江大卫的心情,就没有说出来。
跟江大卫聊了一阵,许望秋和傅奇便起身告辞。他叮嘱对江大卫要好好休息,不要乱动,争取早日把伤养好,这样才能回剧组完成剩下的戏份。
江大卫含笑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养伤,争取尽快回剧组。
在探望江大卫后,许望秋和傅奇马不停蹄的赶回香江,继续电影的拍摄工作。
这天晚上,许望秋和严皓他们看完刚冲洗出来的样片,回到房间讨论明天的拍摄任务。他们刚回房间不久,廖一原走了进来。他冲许望秋招招手,神情凝重地道:“望秋,你跟我来,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你谈。”
许望秋还是第一见廖一原表情如此严肃,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他赶忙跟着廖一原走出房间,边走边问:“廖总,到底出什么事了?”
廖一原没有解释:“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跟我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