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观众充满好奇的看着钢琴前一左一右的两个年轻人。
黑色礼服的青年身姿笔挺,棱角立体的侧颜在纯白翻领内衬的衬托下坚毅中透着几丝温文尔雅。
少女一张小脸聪慧灵秀,蓝色的礼服长裙更是为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沉稳。
仅仅是这样一对年轻男女分坐在两台华贵的三角钢琴前就足以让观众们期待了。
而两架钢琴一同演奏茉莉花,更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过的。
秦键从坐下便没有再看方小鱼一眼,他双手自然的摆放在双腿的两侧,淡然的目光没有焦点一般,与所有的观众一样,安静的等待着。
舞台上的安静继续维持了大约五秒之后。
方小鱼动了,她轻轻的抬起了洁白的手臂。
压腕。
食指落。
轻轻的,一声‘噹’响飘响在舞台上空。
这时。
台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到了方小鱼的身上。
在清澈的噹响过后,方小鱼流动的十指在黑白交错的键盘上弹奏了起来,柔美的旋律委婉流畅。
落指处,处处生花般,灵动细腻。
只是几个音符,台下观众便知道这是哪一首茉莉花了。
富有歌唱性的琴声宛如在大厅里回响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衬合着方小鱼颇有水乡少女的清丽脱俗,画面让音乐变得更加栩栩如生。
沉浸在舞台表演的台下,静默一片,也仿佛成为了音乐的一部分。
至此,秦键依旧沉默着。
《茉莉花》的前身是明清小曲《鲜花调》,这首扬州民歌在数百年的传唱中,发展出了多个曲调版本,如今,也就是方小鱼正在演奏的旋律,便是流传最广的苏版。
但在北方人的心目中,或许冀版的那一首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更加让人亲切熟悉。
所以在改编创作的过程中,秦键考虑过细致的地域因素后,并尝试着在傅华老爷子的民歌曲集中的苏版茉莉花之中加入了自己改编的冀版茉莉花。
经过了半天不间断的创作,又经过了近一周的排练磨合修改,在最后的五个融合版本中,秦键最终定下了此时这一版。
随着方小鱼主题旋律的渐渐减弱,秦键也动了。
颔首,抬臂,落指,琴响。
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气呵成,大家风范的演奏气质自然流露。
台下大多数观众的目光也被他一瞬的动作吸引了过去。
抬手便是毫无阻隔的融入了方小鱼的演奏,秦键左手五指划过键盘,一串深邃的琶音像是直接将音乐从碧波荡漾的江南水乡带到了另一个更为辽阔的空间。
他右手的演奏以一种古琴弹拨的音响,在高音区域悠缓奏出,仿佛留鸟盘旋在苍茫大地的上空,古韵十足。
一灵动,一深远。
两版茉莉花在秦键精心的调配下,渐渐的以音乐的形式在观众面前呈现出交融之势。
秦键在二度创作中,一改音乐通过赞美茉莉花来含蓄表现男女之情的乐思结构,在和弦运用和双钢琴所能表现的丰富和声走向上,也摒弃了现代大量充斥在在通俗流行音乐所使用的七和弦与九和弦。
秉持着坚定的唯五声可为调式之首的创作理念,围绕着羽调展开了大量的音乐特征白描,只以五声性外的经过音和辅助音来增强和声调式的色彩。
欲以国乐的特色来描绘一幅属于东方风情的山水画卷。
画卷之美,就如此时流光溢彩的演奏。
两首本就听起来格外相似旋律,再加上一种微妙的气质差异,依次奏出。
交织反复。朦胧闪烁。
形成了美轮美奂的呼应。
如空山鸟鸣于天地。
静动之间,显广博之大美。
...
台下。蛋疼
方小鱼的父母安静的看着舞台上的少女。
舞台的余光映照在这对肩负生活重担的夫妻身上。
时光过早的在方小鱼母亲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此刻看着舞台上的女儿,她恬静的面孔下,是微扬的唇角,眉羽间没有过分的骄傲,更多的是一种满足。
而方小鱼的父亲依旧还是那一副带着木讷的表情,但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忽聚忽散的泛黄瞳孔正流动着属于他的光彩。
生为冥冥众生中的普通一支,生存之下,没有人不在负重前行,而每一个独立的个体生命都有着各自千姿百态的心酸苦难。
诚然如此。
但生活中又总是有着值得的人间美好。
至于如何寻觅,这个问题没有别人的答案。
值与不值,问自己便好。
秦刚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响应着时代的号召,他通过知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拿着一纸薄薄的录取通知书,他从一个山脚下的小庄子里走出,来到了十色五光的城市。
后娶一娇妻,育一双儿女。
现已人过不惑,儿女前程似锦,父母身体健康。
若问他值不值,想来他没有第二个答案。
他通过知识改变了命运,也改变了家庭的命运。
所以他期望儿女可以在此之上走的更远。
当然,期望只是期望,期望或许会落空,但是他不会落空。
他想,如果秦键有一天终是回到羊城,这个属于他的终点,那父子二人一同开一个钢琴培训班。
作为一个新的起点。
面积不用多大,一间小小的门面房就好。
他知道,生活终究还是要往前看的。
生活,终归还是生活。
方雪华轻轻的握住了丈夫的手,今晚对于她来说,就是生活赐予的甘露。
...
音乐中有悲欢离合,有众生百态。
一曲茉莉花。
洋洋盈耳,对食五谷成人,孕养在三色大地的华夏儿女来说,绝非曲高和寡。
炙热真切的旋律里有他们的根,有属于他们与生俱来的那一部分。
随着音乐的渐消,台下的观众们知道这一趟属于音乐的旅程就要结束了。
心中略有不舍,但也大呼畅快,也为两位年轻的演奏者默默的点起了赞。
秦键的手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接连方小鱼的音量也降到了最低。
微弱的明朗光泽,在最后的最后,如游离在山间的清风与薄雾般,缓缓消散。
至此。
整个大厅完全安静了下来。
但是台下没有丝毫动静。
大家似是配合着舞台上的两个年轻人,保持着现场的静谧
就连拿着手机一直摄像的人,也只是看着屏幕上的时间一秒一秒在走。
“噹——”
不经意间,一声琴响再次升起。
下一秒。
大家看到了。
那个青年的右手,再次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