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桢猛一个激灵,脊梁骨都跟着麻了麻。
“你说什么?”
“老爷子临终之前,我跟他单独呆过几分钟。”钟聿重复自己的答案。
梁桢闭着眼睛晃了一下脑袋,“等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钟寿成走前确实单独见过几个人,钟聿排第一,之后是唐曜森,最后是自己。
”也就是说,老爷子走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死因?“
“嗯。”
”老爷子也一直知道有人在害他?”
“对!”
梁桢双手捂住嘴才没惊呼出声,实在是这个答案超出了她的认知,好一会儿脑子里都是糊的,愣是捋了半天才总算有点头绪。
“既然他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吭声?”
”也没有一早就知道。”钟聿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准确说他应该也是后期才发现苗头不对劲,但是那时候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所以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呀?”
没人有会在明明知道有人加害于自己的时候还默不作声。
梁桢不理解。
“为了我!”钟聿回答,重新低下头去,“他觉得自己气数已尽,早一点告诉我真相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他知道我性格鲁莽,如果当时我知道真相肯定会找蒋家人算账,蒋玉伯想要钟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筹谋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老爷子要走了,如果我半路冲出来挡道,恐怕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想想也是,能够联合医生换了钟寿成的药,这与谋杀已经没有区别。
蒋氏父子对公司势在必得,想想后面陈毅一家的下场就不难理解当时老爷子的顾虑。
“而且当时蒋玉茭还在,加上公司局势也不稳,唐曜森刚离职,蒋缙跟蒋玉伯的人几乎控制了所有重要部门,我又尚未立足脚跟。”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老爷子要是贸然说出真相,犹如平地起惊雷,以钟聿的狗脾气肯定忍不下这口气,可是他若闹又如何闹得过?
先不说蒋家势力密集,以当时钟聿在公司的地位肯定斗不过,更何况蒋玉茭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还有钟盈,与蒋家联合要掐住当时的钟聿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老爷子忍了下来,一直到快要走的时候才不得不告诉我真相,但是他再三叮嘱我别冲动,要沉住气,要忍……”钟聿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低头着,搁在膝盖上的手却默默握成了拳头。
”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老爷子初二下午去世,很快办了葬礼。”
葬礼还是梁桢忙前忙后筹办的。
当时钟寿成走后钟聿整个都垮了,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更是什么事都不问。
起初以为他是悲伤过度所导致,毕竟父亲走了,他一时承受不住也正常,可是他竟然在钟寿成的葬礼上说走就走,还玩了两个星期失踪,期间电话不接,公司不去,什么事都不管。
两周后他再出现在公众眼里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放纵,颓废,冷漠,以为是痛失亲人的后遗症,可是他开始流连夜店,夜不归宿,之后就是携DJ女王叶千橙一起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两人同入酒店,亲密同居,与此同时他连续旷工,缺席公司的重要会议,直至蒋氏父子顺水推舟,彻底将他在董事局架空。
不负责任,游戏人生,经不住风浪也挑不起大梁。
那段时间的钟聿真是演足了一个浪荡子的模样。
梁桢也随之低头狠狠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你要连我都瞒?”
“因为不想把你牵连进去。”
”可是当时我们还没离婚,我是你妻子啊。”梁桢说到这的时候声音也止不住有些颤。
钟聿抬头看了她一眼。
其实很多事的发展和起源根本无法说得清。
“……起初我自己也很乱,不知道怎么面对真相,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
换个角度想,钟寿成其实走得很突然,临走前又告诉了钟聿真相。
他一边要承受亲人的离世,承受仇恨的折磨,一边还得遏制住内心的痛苦和悲痛。
以他当时的处境确实很难。
“所以你就逃避,自己找个地方躲了半个月不见人?”
“没有,我承认自己当时是有逃避,但并没有不见人。”
梁桢记得他从钟寿成的葬礼上消失,此后半个月都联系不上。
“你当时去哪了?”
“米国!”
“???”
“老爷子走后我飞了趟米国,在唐人街那间杂货铺对面住了两个星期。”
梁桢听他说完,本能地别过头去狠狠抽了一口气。
如果之前她对钟聿的隐瞒还有些许气恼,不甘,或者意难平,此时却全部被一种饱胀的心疼所沾满。
她太能理解这种感受了,正如当年梁波走后她总会时不时去芝兰小馆一样,进去吃一碗馄饨,喝一碗热汤,或者即便什么都不做,在门口看她一眼都好。
这种感觉就像什么呢?就像你被命运夺走了唯一的庇护,暴雨来袭时你急于求一个屋檐,所以梁桢会去芝兰小馆,而钟聿会去唐人街找那间杂货铺子,道理都一样。
”你们,相认了吗?”梁桢问。
“没有。”
”还是没有勇气?”
”她完全认不出我,甚至可能已经忘了自己二十岁的时候生过一个儿子。”
”所以你就什么都没做,只在杂货店门口住了两个星期?”
”倒也不是,我承认当时心里很乱,但与外界断绝联系的那段时间正好冷静了一下自己,顺便捋出了后面的思绪,在那边找了人开始查蒋烨当年在A网上雇凶的证据。”
梁桢惊讶之余又觉得有些难过,之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竟然一无所知。
“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准确说应该是我从老爷子丧礼消失的时候算起。”
悲痛归悲痛,绝望也是真的绝望,可是理智还是支撑他不能乱了分寸,而后一点点筹谋,一点点规划,就这么踩着火线般从坑里慢慢爬了出来。
梁桢不敢去想象他曾度过了怎样一段黑暗又孤独的时光。
”你那时候肯定很难过吧?”
”一度绝望!”
”但是你还是撑过来了。”
钟聿苦笑,转过来又看着梁桢,“你知道我最难熬的时候会想什么吗?”
”什么?”
“想你,想你还在嘉悦府等我,还有我儿子,我得赶紧把这些乌烟瘴气的人和事都解决了,然后回家找你。”
梁桢觉得这真是一句特别残忍的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骗我的那些事,站在我的角度会有多痛苦?”
”我知道,可是跟你的安危比起来,我宁愿让你暂时恨我,而且当时局势不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索性就想把你和豆豆全部摘出去。”
梁桢真是不想听他这些歪理。
”什么叫摘出去?我是你妻子,豆豆是你儿子,你怎么把我们摘出去?”
“……”
“而且你还用了那么蠢的方式,蠢到我当时一度觉得不可信,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你就会找个女人在外面开长包房?”
钟寿成的死给了钟聿沉痛一击,击得他当时心态差点奔溃,可钟聿跟叶千橙的事又何尝不是对梁桢的沉痛一击。
站在她的立场,她被抛弃被伤害,且没有给她留一丝丝防备的余地。
“你大概不知道,我当时差点想带把刀冲到酒店去灭了你。”
“……”
钟聿差点被她逗乐,可见她表情严肃,并不像在开玩笑。
”真有过这想法?”
梁桢又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钟聿将她扯过来,“既然这么在意,当时怎么也没见你找我闹一闹?”
整个他与叶千橙闹“绯闻”的过程,包括媒体和网络都吵得沸沸扬扬,唯独她这个当事人好像完全无动于衷。
梁桢:”你应该了解我,我不可能去找你闹。”
钟聿定了下神,隔了几秒点头,“也是,你就这个脾气!”
但凡她愿意跟你闹,就说明这事在她那里完全不算什么问题,可一旦她沉默以待,平静淡然,就说明在她那里过不去了。
钟聿:”起初我真的以为你会来找我算账,可是等了好久你都没动静,你越没动静我心里越慌,越慌就越不敢跟你说真相,再到后面又看到你在唐曜森那里过夜,我就觉得我们可能……可能真的要完了。”
他承认前面一段是演戏,可是演着演着发现有些脱轨了,特别是知道梁桢与唐曜来往,数次拍到两人亲密接触的照片,他就开始失了分寸。
梁桢被他这些话弄得哭笑不得。
“在你的认知里,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还喜欢唐曜森?”
”难道没有吗?”
梁桢双手捧住脸狠狠揉了几下。
她都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蠢!”
“……”
算了她现在暂时没心情和力气去跟他争辩这个问题。
”这件事我们后面再谈,言归正传,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中了一枪,挨了一刀,在鬼门关口走了两遭。
现在人醒了,身体也恢复了七八成,总不能永远逃避下去。
钟聿站起来站到了草坪上,双手插兜用脚尖在地上蹭了蹭,地上有好多新冒出的草芽,也有很多即将枯死的草根。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经历着新旧更替。
“我醒过来的消息是不是还没几个人知道?”
“对,目前应该只限于南楼和医生清楚。”
”你当时为什么会特意瞒住了消息?”
梁桢愣了下,“可能是本能反应吧,觉得你身体情况不明,太多人知道可能会招来不利。”
钟聿:“那就继续遵循本能吧。”
梁桢皱了下眉,“你的意思是…继续隐瞒下去?”
钟聿点头,“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把手里的证据理清楚,正好趁这个机会,非常合适。”
梁桢:“那需不需要告诉陆青和叶千橙?”
钟聿:“暂时还不需要。”
梁桢:“唐曜森呢?”
钟聿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他更不需要知道!”
梁桢无语,“他现在可是在帮你扛着公司,理论而言你们应该是同一阵线的人,你能不能先撇开私人情感理智对待?”
钟聿哼了声。
梁桢:“而且我还得再跟你说件事,唐曜森其实已经知道蒋家人有问题,蒋玉伯联合蒋玉茭换了你父亲的药。”
钟聿的眼神明显僵了僵,“他怎么会知道?”
梁桢:“钟泉临走前留了一段视频,亲口指证他是受蒋玉伯指使偷偷换了老爷子的药导致他突发疾病。”
这个消息显然令钟聿猛地一激灵,他靠到梁桢面前,”现在那段视频在哪里?”
梁桢:“在钟盈手中,蒋玉茭临终前连同其他遗产一起缩在了保险柜里,我猜测她是有料到自己走后蒋家人可能会对钟盈不利,所以给她留了一份关键时候保命的证据。”
这个推测再度令钟聿愣神,“也就是说,钟盈并没参与整件事?”
梁桢:“按目前这个情况来说应该确实没参与,而且她拿到那段视频之后谁都没告知,只跟唐曜森透露了几句,另外好像从那之后就没再参与过公司的事,我觉得她是在有意逃避,想要置身事外不想让自己也牵连进去。”
“置身事外?”钟聿冷笑,“即便她没有参与其中,但是她姓钟,还是蒋玉茭的女儿,蒋玉茭要不是为了帮她争东西也未必会对老爷子下手,就光凭这点她也逃不了干系。”
梁桢心里不免唏嘘,是啊,当时蒋玉茭都已经病入膏肓了,她争这些无非也是为了钟盈考虑。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梁桢突然又岔开话题,
“什么?”
”你的案子现在已经转到市局处理。”
“有问题吗?”
看似这几天他专心养伤对周遭不闻不问,但其实早就从网上了解了自己昏迷期间所发生的事,包括凶手是谁,什么身份,为何会在案发现场暴毙。
梁桢想了想,“也可能是我多疑,但我总觉得这件案子的新负责人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