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楼是金陵城中一个很好的酒楼了,靠近长江码头,故而人流如织,生意兴隆。大堂是专为中下层的人们设的,但二楼及三楼,则装饰得十分富丽堂皇,又具有私密性,饭菜更是金陵出了名的新奇美味,是上流贵族喜爱的场所。
郭舒刚一下马,就立马有人过来将马牵至一旁。郭舒直上三楼,点了一壶红茶,一点糕点,就静静地看着街边的车水马龙,岸边江帆将整个江面都覆盖了一半以上,苦力们更是马不停蹄地抓紧时间卸货。
当然,这货物不只是东西,就在郭舒待的这一小会儿,就有一艘运奴船靠岸,奴隶们被奴隶贩子们牵着下船,早已等候着的买主便急忙上前挑选自己中意的奴隶,双方高高兴兴地交易着。郭舒看到其实大部分都不是汉人,草原上的胡人,新罗婢,甚至郭舒还看见了两个黑人,不过现在叫昆仑奴,好像还有一个白人混在其中,这些应该是波斯商人运过来的,大越的开放与繁华可见一斑。
等了许久,这个包间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着麻色衣裳,长相儒雅,举止之间颇有一番气度,看起来精明而又内敛。那人看见坐在床边,看得出神的郭舒,竟然激动的有些发抖,向前急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怕惊扰了那窗边娴静的女子,于是收回了步子,尽量走的缓慢,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可是却掩饰不住已经发红的眼眶。
那人走到桌旁,特意停了下来,整了整衣冠,刚一拱手,窗边那娴静的女子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轻启樱唇道:“故人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此话一出,将李念存瞬间带回了十年前,那个边境的明溪小镇。十年荏苒,再见时,还是如他撩开车帘时见到的那个小小女子。十年前,那个小小女子几乎给了他们一家再一次的生命,十年后...
只一瞬,心绪千回百转,回到此时依然长成了一个娉婷的女子的身上。李念存嚅动了几下嘴唇,转了几回,最终还是颤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小姐...”
只这两字,郭舒便了然了,李念存不仅还记着当年的恩情,他在郭舒的面前,仍然将自己当成那个站在街边等待买主的奴隶,即使郭舒还了契约,但在李念存的心中,他仍是那个将自己卖给郭舒的奴隶,奉郭舒为主。
郭舒默然不语,桌上的炭火烧得通红,啪啪作响。一双白皙的素手灵巧地倒水,放茶叶,开始泡茶。李念存讪讪的,却也没说什么,一转眼神,看见青儿端坐在桌前,李念存只觉得熟悉,闭上眼仔细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
郭舒恰好洗完茶,偏头看见了,轻笑一下,问道:“看见了什么?能让你笑?坐吧。”
李念存拱了拱手才去坐下,看了一眼青儿,青儿也看了过去,眸中满是疑惑。李念存被对视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郭舒也是询问的眼神,笑了一下缓解尴尬,解释道:“当年在明溪镇我去找刘老板买东西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跟她,”李念存指了指青儿,“长得很像的小女孩,还有一个小男孩往箱子里钻,当时觉得很是不解,后来,后来一忙就忘了这件事。”
李念存看看毫无反应的两人,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打诨道:“瞧瞧,我认错人了,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郭舒闷笑一声,“你没看错,亏了你,我还买了个人回来,这钱花的还挺值得。”郭舒开启了玩笑,李念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郭舒在开玩笑,也附和着笑了几声,只是青儿有些懵住了,那个时候的她太小,还没什么印象,郭舒和吴昊也不提这件事,两人的玩笑她其实并不理解,自然也就没跟着笑。
由此,两人的生疏感尽散,两人都开始聊自己这十年来的趣闻,期间谈笑风生,好不热闹。红茶看起来也很合李念存的胃口,喝了不少茶,不一会儿,李念存便起身告辞。
身后的墙,一下被拉开。看着是墙,其实是一道与另一个房间连通的门。吴昊从后面走了出来,坐到对面。
“哥哥,近来可好。”青儿拉着吴昊的手,亲切的打着招呼。
吴昊只是点点头,算是回应,两人早已习惯,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吴昊说道:“上次的影响过大,楚王如今正在示好,若是再拖下去,怕是楚王会恼怒,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不必,他现在还不至于会恼怒,郭家也不是他说能动就能动的。现在先留着郑氏的命吧,没必要现在就开始守孝。”郭舒回绝了吴昊。
吴昊沉吟了一会儿,也肯定了郭舒的想法,接着说道:“岳州那边的瘟疫还在继续,但是楚王一路都在设卡,流民大多还没到京城便已被关押了起来,能撑到京城的,十不存一,还都被遣返了,有御史想要上报,都被拦下来了。”
“还没到彻底爆发的时候,楚王自然不会让它出现,随它吧,只有鹬蚌相争了,才是我们得利的时候,反正他有一万条能让自己脱身的办法,不用咱们管。”
“还有一件事,查清楚了,王雨,果然是倪铮十几年前失踪的那位长子,也是现如今的独子,小姐还真是好记性。”
“中书令倪铮,”郭舒翘起了嘴角,“当年也不过是见到了倪夫人,一看见王雨的脸,我就感觉像是重新见到了倪夫人一般,心中只是猜测,看来运气甚好,有了王雨这张牌,就不愁倪铮这只老狐狸不站队了。边境战事已有了结果,殿下就快要班师回朝了,准备一下吧。”
吴昊仍旧迟疑着,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他知道,即使他说了,也不能改变郭舒的计划。郭舒根本就不在意这场瘟疫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死掉,她只在意自己的目标能否达到。好像从他见到她开始,她的心中,便只有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