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报——急报——岳州大疫,岳州大疫——急报——急报——”
清冷的城门刚刚打开,料峭春寒,况且是刚过年不久,依旧是滴水成冰的时候。守城的御林军虽然只一会儿,手脚却都冻僵了,手更是微微发红,可即使是如此,也没人敢乱动来缓解。城中的炊烟,这会儿才只是零星几户人家袅袅升起,更多的人家,依旧在睡梦之中。宣室殿内,更是只有几个小太监趁着朝会之前,打扫着卫生,京城中,就像往常一样,可又不像往常一样。
但是,仅半个时辰之后,朝臣们,竟也都到的七七八八了,殿的正中央,跪着一个小兵,背后三根翎羽,晃动着所有人的心神。越帝端坐于大殿之上,虽然被吵醒,但此时却无一丝睡意,压抑的气氛涌动在这宣室殿之内。
“你给朕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岳州怎会突然大疫。”越帝阴沉的声音,响彻大殿之内。
“回陛下,这疫情在去年就已经显出端倪,只是现在扩大了许多,王都督也上过几道折子,只是不知为何,朝廷却无回应,如今军中也开始有疫情蔓延,都督现在只能将病了的军士单独隔离开来,只是军医也束手无策,还望陛下能体恤将士们,派下一些御医来,以免军士折损过多,有损战力,军心不稳。”那来禀的小兵将折子上的内容复述了出来,刚一说完,殿中许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朕一定尽快处理此事,绝不让将士们受苦,你先带着一些药材回岳州救急,其他人随后便赶来,退下吧。”越帝挥了挥手,脸上已然看不出喜怒了。
“是,臣告退。”
等小兵退出了大殿后良久,越帝仍旧一言不发,气氛更是低沉,许多人的额头早已渗出了冷汗,因为今日并非是大朝会,在场的人多事三品以上的主事官员立于殿中。也正因为如此,知晓内情的人,更早已是汗如雨下,这其中,就包括太子。
“太子。”越帝终归是开口了,可是太子听见,确实犹如听见索命之声一般,手竟也渐渐抖了起来。
“这近来,虽然你做事有不当之处,可你毕竟是一国储君,朕还是信任你的,虽然你有些地方做得不到位,可朕念你心存悔过,免了你的责罚,仍旧你委以重任,也还是将一些国事都先交由你处理,近来你虽无大功,却也中规中矩,但今日...”越帝的声音猛然提高了一截,将手中的折子重重的摔在了太子跟前,太子一下子便跪倒在地,“你好好给朕解释解释,这是如何一回事,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信任的!”
“儿臣...儿臣确实不知此事,儿臣此前从未见过这个折子,想来,想来是底下人疏忽了,儿臣也是今日才知此事,还望父皇明查。”太子大叫冤枉。
“你从未见过?可王溺说自己上过几道折子,难不成这几道折子你都未瞧见吗!”越帝青筋暴起,显然是已经怒极了。
“儿臣...儿臣...”太子的汗滴滴尽数滴在地板上,“儿臣确实未曾见到过,岳州的情况,想来二弟比我更熟一些吧。”
“二弟,你这是想起你的二弟了?门下省呢,为何没有将这情况写进总陈里?”越帝言语中的冷意,令这大殿都添了些许冷意。
“回陛下,军方的折子少有到门下省的,多是直达圣听,况且太子殿下此前曾吩咐过岳州的折子一率直接送至东宫,我们也无法看见岳州的折子,自然也无法知晓此事,这件事是门下省的失职,望陛下责罚。”门下省立刻出来撇清关系。
而这些话,则给了太子迎头一击,这说明太子一早便知这些情况,却瞒情不报,有意为之,无论如何,太子和这件事已经脱不开干系了。
李念存默默站在一旁,他只是一个代刑部尚书,只算是皇帝给太子留的颜面。即使太子得罪了郭家,更是失了刑部,罚了禁闭。可终归越帝仍念他是太子,也并未做绝,将太子的推荐的人送上了刑部尚书的位子,也是如今尚书中最年轻的一位,代字也始终未曾去掉,也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看着如今依然有些失心疯的太子,李念存摇了摇头。李念存虽不知其中究竟有何隐情,但连他都看得出来,太子和这件事必然脱不开干系。光是瞒情不报,造成大疫,这太子,就算是做到头了。如今太子更是已经开始了随意攀咬,越帝尤其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只是,这如今还算不到太子身上,怎的太子这就开始随意攀咬了?
李念存心中的百转千回自然不会为外人所知。越帝脸色越发难看,楚王四处望望,正准备开口反驳,可就在楚王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李念存时,他清楚地看见李念存对着他摇了摇头,那口型,楚王想了想,发现竟是“静观其变”。
楚王心中一阵疑惑,再看看朝堂上其他人的眼神,那些平时自视清高绝不站边的大儒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眼看就要有人出来替他说话了,心思一转,便一直是低眉顺眼,不再开口。
“陛下。”一个衣衫有些陈旧的老先生站了出来,正是史官世家的南斐,年岁较大了,历经三朝,为人刚正,从不趋炎附势,此生最厌恶颠倒黑白的人,据说还有几次连越帝都没给面子,是个很的尊重的老先生,却在此时站了出来,“老臣觉得,这岳州名义上是楚王的封地,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况且楚王殿下一向是遥领职务,这岳州一应事务皆是由太子殿下和地方官处理的,这底下的人难不成还将折子送去了楚王府不成,太子殿下难不成是在政务上有所懈怠,才致此结果吗?”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南斐这番话,却又堵了他的两头。若是说没看见,那就是懈怠政务,本来太子在越帝那里的形象就已经不好了,如今更是雪上加霜,说不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是说看见了,却又不上报,到时群情激奋,自己的太子的位也是做到头了。这样一来,如今的自己不是已经四面楚歌了吗。
再看看朝臣,朱悦倒台,张家元气大伤,之前冤枉了郭家,已经将朝中的勋贵得罪了个干净,连自己推举上位的李念存也连一点要为自己出头的模样也无,自己这个太子,终是走到头了。
越帝看了看朝臣的反应,明白太子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的支持,再留下去,也无用了,即是他是唯一的嫡子,可如今连最看重正统的大儒们的支持都已失去了,这太子...
朝堂上一片死寂,越帝清了清嗓子,问道:“诸位爱卿可有良策能将我百姓就出水深火热之中吗?”
越帝发话了,可太子仍然跪在地上,神情一片灰暗,众朝臣见此情形,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朝堂之上,有喜有忧。可对于越帝的提问,众人皆面面相觑。
站在前方的中书令倪铮站了出来,说道:“回陛下,如今疫区的情况尚不清楚,有多少人受灾,波及面积有多广,都还在统计之中,不过,按照以前的经验,应先将病患与未患病隔离开来,防止疫情持续扩大,还要多派一些御医,还有药材,优先运往岳州,暂时将岳州通往京城的管道加大排查力度,免得流民大量涌入京城带来疫情,鉴于此次事情乃上报不及时所致,陛下也应派遣钦差亲自前往以赈灾,最好是一位皇子,以显示陛下对他们的重视,稳定民心。”
倪铮还是有能力的贤臣,也一心为越帝和百姓考虑,可听了这话,越帝反倒沉思起来。其实倪铮说的都是对的,前几条政策都是倪铮以前亲自到疫区总结的经验,越帝是相信倪铮的能力的。只是派遣皇子去疫区,其实越帝也明白,必须要有一个皇子亲自去,才能安抚因为太子带来的负面影响,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有些不舍而已。
“倪爱卿说得有理,就先让京城中的药店和御医,先准备着,岳州也派人加急,让李知府先处理着,务必要稳定疫情,安抚民心,至于爱卿说的派遣皇子,让朕再想想,让李知府尽快将情况上报至京城,直达朕的案头上,无需门下省审核了。至于你,”越帝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子,怒意勃发,“刑部尚书何在?”
李念存从中间走出来,“代尚书李念存在。”
“你将这件事好好给朕查,务必要给朕,要给这天下子民一个交代,若这件事办的好,这代字,自然可以去掉了,你可明白。”
这是要放弃太子来稳定民心了,要通过太子给天下一个交代,李念存自然清楚。往常太子党的人更是心如死灰,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找新的主子了。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已经惹恼了皇帝,朝堂即将迎来另一番清洗。
“臣明白。”
越帝想了想,看着太子,说道:“即日起,东宫防务由禁军全权接管,一应人等,不得外出,等待刑部调查,无旨,任何人不得探望,刑部提人无需告知太子,东宫一应人等,等待刑部调查结果。”
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明旨封禁东宫,就已经相当于废太子的明旨了。在场的人仍有疑惑的,怎么太子不过渎职,就要废太子给天下一个交代了。直到刑部调查结果出来,众人才如梦初醒,望向那座巍峨的宫殿时,才明白这陛下并非不知自己的底细,只是平时不说罢了,他心里明了得很。
无形之间,越帝借此更是敲打了一群自作聪明的朝臣,绝了他们浑水摸鱼的念头,官场的风气也无形之中好了许多。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