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大年初四,新年刚过四天,原本像是空城一般的地方,逐渐开始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似乎一切都迎来了真正的新生。
“你能不能稍微消停会儿,”黄禄正靠在电脑桌前昏昏欲睡,便听到秦越越在那儿不知道又念叨什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诶诶诶诶好歹也是大过年的吧,你火气怎么这么大?”秦越越拎着东西,走过来看着半靠在桌上的黄禄,伸出手想探一探对方的额头,没成想还没碰到就被黄禄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
“别动手动脚。”
“你想得美我对你动手动脚!”秦越越顿时宛如炸了毛的狮子一般,跳了起来,一脸嫌弃地看着黄禄,摸了摸自己被打的手:“一推门就见到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挂掉。”
黄禄的声音依旧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你自己刚刚还说大过年的,敢情大过年的就是应该这么诅咒我?”
“当然了,”秦越越气势如虹地把拎着的东西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大义凛然地开口:“好歹我好好地放着休息不上班,都大老远地赶到这里来给你送餐反,你不表现得感激涕零就算了,迎面就阴阳怪气我一通,我还不能诅咒几句了。”
她这一连串的话,跟放连珠炮似的,炸得人脑门子嗡嗡嗡地直响。黄禄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半靠着背后的椅背,无奈地看了一眼秦越越:“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到底是带了什么山珍海味过来,都敢和我吹胡子瞪眼了。”说完,把手伸出来一摊,跟个二大爷似的就等着秦越越主动拆开来,给他递到手上。
“不好意思,”秦越越眉毛一挑,声音难得张狂:“现在是放假时间,不给任何万恶的资本主义提供任何便利。我东西都给你拿到面前了,还想要我给你拆开递手上,梦呢吧你。”
“你可真行。”黄禄摇了摇头,佯装惆怅:“别人是过年,搁你们身上,那就跟渡劫结束了一样的。改头换面,谁也不认。”
秦越越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在办公室溜达转悠了一圈,又摸到直播室看了看。
“找啥呢?过完年这里就有宝藏了不成?”黄禄看不下去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你的宝藏是啥,百万债务吗?”秦越越扯着嗓子,用同样的音量喊了一声。
“所以你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赎罪和忏悔?”
黄禄嗤笑一声,却难得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和对方杠下去。
“对了。”秦越越溜达完毕,终于明白屋里除了黄禄之外就是自己,慢腾腾地又挪回办公室,随口问道:“诶,小林姐和徐远航呢?他们两人没在么,我还以为他们两人一直还在献爱心,陪伴凡特斯孤寡老人呢。”
黄禄原本正握着筷子兴冲冲地要夹菜,听到她这话,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下,随即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夹菜:“诶,这不会是你们家大年三十儿那天吃剩下的吧?熟食的保质期都很短的,如果我今天交待在这儿了,你可就逃脱不了干系。”
“吃你的吧!刚才还骂我诅咒你来着,现在自己还说得劲儿劲儿的。”秦越越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说:“放心吧,我可是努力吃了三天剩菜,好不容易吃完了,今天我妈炒了俩新菜,就赶紧给你们带过来了,还不快谢恩?”
“他们俩人呢?还要晚点再过来?”秦越越把手撑在电脑桌,轻轻往上一跃,半坐在上面,拍了拍桌子,看着黄禄问道:“禄哥和徐远航呢?之前不是说年后也要直播嘛,我还怕大家都忙着过节没人给你们捧场,特地上号准时蹲守,结果你们不直播都不和我说一声啊!白浪费我的感情了,我还特地和我妈说,我们店里的主播可好看了来着……”
“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黄禄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能不能让我好好地吃点儿饭,就问你能不能了!”
“不能!”
“……”
秦越越回答得相当理直气壮:“我这可带的是三人份,你休想一个人吃完。”
黄禄是彻底无奈了,有气无力地抬手指了指门外,说:“徐远航估计在他那样品室小仓库里发呆,你去看看,顺便把他叫过来吃法吧。”
“诶!”秦越越终于听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答案,应了一声拍拍手就要往门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又问道:“那小林姐啥时候过来啊?我刚给她发消息,她都还没回我,今天她不过来了吗?”
“嗯。”
“哦,好吧。那你别忙着吃呀,好歹先把给小林姐的那份先分出来啊。”
黄禄这饭算是吃不下去了,说:“她吃不了,不来了。”
秦越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好吧,那我只能下次带给她了。”说完,秦越越想了想又问道:“那她今天是有事去了?明天恢复正常直播吗?那我明天再带给她吧。”
“不用带了,她不来了。”
秦越越张了张嘴,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也渐渐回过神来了。她有些愣,看着黄禄的背影,语气全是小心和疑惑:“那她……是永远都不来了吗?”
“不知道。”
秦越越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向来气焰嚣张的禄哥,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带上了从来没看到过的落寞。
比说起自己有百万债务时,都还要落寞。
不知道。
林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应不应该去凡特斯继续上班。或者说,能不能继续去凡特斯上班。
“所以在你看来,之前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吗?”
这是那天晚上林晓下车之后,黄禄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晓当时还想说点什么,结果一回头,黄禄就嗖地一下飙了出去,完全没有给林晓任何继续说话的机会。
自那天之后,黄禄没有再联系林晓,林晓几次想要发消息给对方,拿起手机之后又再放下,最后也没有发任何消息过去。两人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林晓没再去凡特斯,黄禄也没有让她过去。
这半年以来,发生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看着好不容易一切都在往一种好的方向前进时,竟然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而匆匆结束落幕。
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好好地告别。
林晓躺在床上,尽力地放空自己,脑海里似乎闪过很多想法,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想。
之前离开VISION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
那时候她刚刚和从乌克兰远道而来的客人结束会议,把对方送到了楼梯口,拜托司机师傅把他们带到指定的酒店之后,这才转身又回到楼上。样品室的人全部都已经下班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忙碌,整理记录着刚才客人所挑选的样品,以及之后的开发方向。
等好不容易整理结束之后,她接到了何其辛打过来的电话。
“现在马上来派出所一趟。”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仍然还是无尽的深夜,她站在路边打了很久很久的车,最后自己跟着导航一直往医院跑。林晓都忘记,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的了。
只记得的是,她第一次见到了陈念念的家人。两位从农村赶过来的老人,有了明显花白头发下被晒得黝黑的脸,上面布满了岁月时间和劳碌所留下的一条条皱纹沟壑,以及还未干的泪痕。
当林晓出现在医院的时候,陈念念的家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向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只有空无一切的茫然。
一如当时的林晓。
只有在经历过难以承受的伤痛时,才会意识到,最难受的时候,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歇斯底里,只是茫然。
后续的安抚事情,林晓就不怎么能记得清楚了。
整个VISION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参与到了其中。安抚家属情绪,处理后续赔偿甚至是应对各种流言。那段日子,似乎所有人都是满面愁容,所有人都在忙个不停,唯独林晓停了下来。
对于人来说,情绪总是漫无边际没有任何界限,可所有事情,都终究会有一个结局。
仅仅一个月左右,陈念念的事情渐渐就平息了下来。VISION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同样也陆陆续续有新的人进来。
只不过,似乎那天之后,林晓就再也没有去过公司。何其辛也没有给她发过任何工作相关的消息,甚至连偶尔的问候都少了起来。工作上的一切事情,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不来打扰她,只有偶尔不知情的客人,会发个邮件或者微信过来,抱怨几句新接手的人事情如何处理得不好,顺便再表达一下自己公司的邀约。当然,也还有费劲儿学会适应了各种社交软件的陈念念父母,开始在平台上或抱怨或辱骂。
渐渐地,周围的人也很少再谈论起这件事情来,VISION恢复了时不时加班的状态,就连陈念念的父母家人,渐渐地也不会经常给林晓发消息了。
活着人的生活总是在继续,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大家或主动或被动地,都开始了所谓的新生活,没能继续往前走的人,也只能留在记忆里。
再后来,何其辛给林晓发过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林晓看了一眼之后,就把手机扔在一旁,继续躺在地上看着外面的日升月落。只不过,和他们所担心的不同,林晓什么都没想,只是每天在家闲着,时不时地出去买个菜做饭,脑海里仍旧是一片空白。
一如现在。
林晓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觉得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无奈只能起身过去把窗帘拉上。这窗帘还是当时何其辛和他一起去窗帘家纺市场选的,遮光效果最强的遮光布,拉上之后,整个房间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似乎又实在是太暗了。
林晓又躺了一会儿,起身去把窗帘拉开。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外面的阳光不再强烈,浓烈的夜色再次浸染蔓延上来。
黄禄没有再给她发消息,林晓也没有再去联系。
似乎,又和上次一样无疾而终。
对于世间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不能做决定和面对的事情都实在是太多了,无疾而终不用选择和告别,或许也能算作是一种和自己和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