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华口中存在着一个可怕的女魔头,据说是这世界的另外一面里最有权势和力量的人。李牧野实在是没办法将他口中的女魔头跟那个美绝人寰又清纯动人的白衣女联系到一起。
十二月的雅库茨克用酷寒来形容最合适不过,无论白天夜晚,李牧野看到的每个人都被包裹在厚重的裘皮里。天气太冷,到了傍晚时分,城市的大街上便很少能看到人迹。
天色将晚时,李牧野忽然心生莫名热燥,临时起意独自走出家门,身上除了内衣和那件马甲外,只套了一件皮夹克。在这零下五十多度的天气里,换做别人恐怕早冻僵了,但李牧野却很适应这户外的温度和空气。
白衣女又出现了,这一次她身边多了一个小姑娘,黑发碧眼,包裹在白色的狐裘中,明丽端方,好看的不像人间人物。
“这么快又见面了。”她漫步走来,将身边的小姑娘拉到身前,问道:“还记得她吗?”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看着李牧野,忽然展颜一笑,从白衣女手中挣脱,兴奋的跑过来,叫道:“爸爸!”
李牧野觉着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僵硬了一瞬,几乎是本能的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白衣女走过来,含笑看着父女两个,道:“我不管你还记得多少往事多少人,也不想探究你是不是在演戏,总之我是不会放弃的。”
“她是我女儿?”李牧野迟疑的问道:“可她是个混血孩子呀。”
白衣女道:“李麦的亲生妈妈是你以前的妻子,不过已经死了,我是你现在的妻子,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
“不对呀,我好像想起来了,我的女儿叫小安琪。”李牧野流露出思索之色,问道:“你给她改名字了?”
“真能装蒜。”白衣女轻哼了一声,道:“安琪是她以前的名字,今后她叫李麦。”
李牧野道:“既然咱们是一家人,那你就别走了,快跟我回家见见其他人吧,我在这里可有一个好大的家庭呢。”
白衣女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我们?”李牧野诧异的样子:“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白衣女黛眉微蹙,忽然来了情绪,愤然叫道:“姓李的,你太欺负人了!你这绝情绝意的大混蛋,就算你吃定我了,也用不着这么折磨我吧。”
李牧野迷茫的看着她,神情无辜的像个孩子,四目相对,白衣女痴然凝视着这目光,忽然走过来将小姑娘夺了去。跺脚道:“我带孩子走了,你什么时候想起我了就来找我们。”说完,带着啜泣难舍的小姑娘掩面而走。
酷寒的雅库茨克大街上,只剩下小野哥在寒风里心乱如麻。
我究竟做过什么事,为什么这个李中华口中的大魔头会对我这么好?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又为什么这个所谓的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对自己心存戒备?李牧野扪心自问着,在这个世界上我到底可以相信谁?脑海中,那些零碎的,令人头疼的记忆片段纷至沓来,耳朵里仿佛听到了无数的声音,凑成千头万绪,让人心乱如麻。
清醒后的这段日子里,李中华也许是唯一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他说跟自己是父子关系,但为什么能想起的童年记忆片段里没有他的身影?而且他总说白衣女是大魔头,可为什么这白衣女对自己却是如此温柔?虽然想不起白衣女的名字,但脑海中却能记起许多与白衣女一起的片段,绝大多数都发生在床上。从这点看,自己跟她也许真的曾是夫妻。
李牧野还想起了小安琪的妈妈是狄安娜,她没有死,好好地在莫斯科。白衣女待自己这么好,却又为什么要骗自己?
太多的疑问在心中形成一团团乱麻,世间繁杂,真伪难辨。李牧野仰头看天,低头看地,忽然心血来潮,有一种不如快刀斩乱麻,抛下一切融入这天地中寻找真我的冲动。
“你想起什么了吗?”黑暗的巷子里,李中华和刘长风并肩走出。
李牧野慢慢转身看着二人,摇头道:“我可能真的没办法做到你们对我的期待了,或许回煤城看看会有帮助。”
李中华道:“你不想继续留在家人身边了?”
李牧野纠正道:“那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那些弟弟妹妹们似乎更愿意把我看作是某个潜在的对手。”
刘长风呵呵笑道:“就是这个种儿啊,这小子就算真被毒成了植物人,这种揣测人心的本能也不会丢。”
李中华叹了口气,道:“他们跟你一样也是我的儿女。”
“然而事实上除了你之外,没人当我是家人。”李牧野道:“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如果继续在这个家里住下去,我担心自己会做出些让很多人不开心的事情。”
李中华皱眉道:“你现在就想走了吗?”
李牧野点点头,道:“我的家好像在国内,最近又想起了一些人和事,打算回去见见。”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离开的条件吗?”李中华道:“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就必须向我证明你已经恢复了实力。”
长街飘雪,气氛忽然凝重起来。刘长风悄然退到了旁边。
李牧野神情淡然,似乎对李中华的气势提升毫无所觉,道:“我对你说的那些事没兴趣,如果你想做什么就做好了。”
街灯晚照,离去的背影渐渐拉长。
“为什么没出手试一试?”刘长风问道。
李中华微微摇头,道:“浑然天成,无懈可击,你在一旁感知不到,他的运动速率,心跳脉搏的节奏,跟这自然风雪共鸣,几乎完全融为一体,所以我不认为还有出手的必要了。”
刘长风道:“就这么让他走了,你能确定他还记得多少前尘往事吗?”
“放心,他故意气走了白无瑕,足以说明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至少不会成为咱们的阻碍。”李中华道:“至于他到底记起了多少,除了他自己外,谁又能猜得到?”
......
荒凉的冻土带上,李牧野孤独前行。饿极了就捉一只鸟兽果腹,渴了便在随处可见的冰泡子里挖一块冰。就这么离开了雅库茨克野人似的行进在荒野中,一路步行向南。
北风烟雪中,一匹独狼迎面走来,这可怜的家伙前肢受了伤,也许是在争夺狼王的战斗中负的伤,也许是一次失败的狩猎。它瘪着肚子,踯躅前行在寒风里,在生命的火苗消散以前遇到了两天没吃饭的李牧野。
在雅库特猎手的经验里,孤独受伤的凶兽是最危险的,这家伙的目光不善,尽管身体虚弱的摇摇欲坠,锥子一样的目光却依然凶狠自信。李牧野看着它,忽然做出一个面对野生动物时最忌讳的下蹲动作。独狼毫不迟疑的龇牙扑了上来,李牧野探手按在狼头上,独狼进退不得,骇然发现对手的强大,发出绝望悲伤的呜咽。
“你这可怜的家伙,混成这个样子都还想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李牧野摸着狼头,从怀中摸出半只前天啃剩下的兔子,撕成两片后递到独狼面前。
独狼没有张嘴,只是戒备的发出低吼。
李牧野耐心的将兔子塞到它嘴边,道:“别觉着少了,吃下去就能多活几天,我能帮你一时,帮不了一世,你要活下去终究还得靠自己的本事。”
独狼伸出舌头试探着在兔子肉上舔了舔,李牧野抬起了手,这家伙叼起两片兔子肉,明明已经饥肠辘辘却没有一口吞下,转身向着来路走去。李牧野好奇的看着它,举步跟了过去。独狼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李牧野摊开手表示自己没什么敌意。独狼停顿了一会儿,转头继续前行。
一人一狼,一前一后,行走了大约十几公里,独狼终于在一座土丘下停下脚步,那里有个洞,独狼刚走到近前,一头母狼便从里边钻了出来,先是嘴对嘴从独狼口中夺去两块兔子肉,随即便发现了李牧野。立即发出不友善的嘶吼。
公狼吐出食物,对着母狼发出两声温柔的低吼,母狼看向李牧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狐疑之意。
李牧野注意到洞口探出来一颗小许多的狼头,那是它们今年养育的小狼。看到它就想起了白衣女带来的小安琪。忽然心生感慨:连一匹狼都知道保护照顾自己的妻儿,我为什么要怀疑她们?
白衣女走的时候似乎有点难过,她让我想起她以后再去找她,可我为什么就想不起她的名字和关于她的其他记忆呢?
母狼终于在饥饿的驱使下动了,它试图绕到李牧野身后去。李牧野沉浸在内心的世界里,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可就在母狼扑上来的刹那,他忽然挥手一弹,精准的命中了母狼的犬齿,登时应手而断。巨大的力道硬是将母狼弹的仰脖子摔倒。
李牧野意识到下手重了,赶忙收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脑子里整理着关于狼这种生物的记忆,以及人类与狼之间的差异,由此断定,小野哥的确如李中华所言,曾经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吃了亏的母狼夹起尾巴惊叫着,那匹已经见识过李牧野厉害的公狼则勇敢的跳了过来,低头背耳,怒目相向,倔强的挡在妻子前面。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你别害怕,我并不想伤害你妻子。”李牧野看着它们,缓缓后退,道:“我不但不会伤害你们,而且还要谢谢你们给我上了一课,我忘记了很多事,有些事忘记便忘记了,有些事却永远不该被忘记,现在我要去找回我的记忆和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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