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气息绵长若有若无,体态轻盈恍若浮云,神韵气质都是世外高人的风范。
他自称法号参云,参悟的参,白云之云。
李牧野忽然想起在阿拉木图的架掌寺里听到另一个名字,那人也是个和尚法号叫参色,孙德禄说他在印尼养蟒魁。蟒为蛇虫,蚺为蟒虫,而蚺虫则为魁。蟒魁是鳞虫之王,据说可以进化成蛟龙。鳞部虫地师的终身目标就是养一条化龙的蟒魁。
李牧野有了这个想法,就觉得在这里遇到这老和尚或许不是偶然,先干脆点头承认是官家人,接着又开门见山反问道:“老师父年高德劭,却气息绵长,体态轻盈,翩然若鸿羽一般,李某以为您该是羽部地师出身吧?”
参云微微一笑,点头道:“李先生慧眼如炬,老和尚生平从不拜佛烧香,参的正是羽部云中客之道。”
李牧野道:“大师快人快语,以你的能力,刚才若是想隐匿行踪,大可以不出来见面,既然出来了,想来是有赐教吧?”
参云合十行礼,道:“请李施主到禅堂小坐,容老僧略备茗茶,慢慢道来。”说着,引着爷俩离了正殿,来到禅堂。
李牧野跟着他走进禅堂,交代白起在门外候着。这老和尚既然出身羽部地师门,多半是跟青山岩上的火鸦传天书事件有些干系。线索难得,小野哥怕他逃了,所以留白起在门外守着。小白起经历了那场心难魔劫后,整个人的气质比之前圆润了许多,身心经历了一场以武求道者必不可少的蜕变之旅,就体术本领而言,实实在在已是宗师实力。
参云回头道:“李先生老于江湖,这位白家少年郎虽然年岁不大,一身本事却已经登堂入室,二位一内一外联起手来,老和尚便是插翅也难飞啦。”
“大师谦辞客气了。”李牧野道:“您是世外高人,我们爷俩都是红尘俗客,晚辈只想就一些事情求大师解惑而已。”
二人说话间步入禅堂,只见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禅榻和两只书箱。
参云坐上禅榻,示意李牧野对面就坐,然后说道:“李先生纵然不问,老和尚也有话要跟你说。”将一只书箱摆在二人之间,又摆了两只茶杯一壶香茗,为小野哥倒了半杯,双手奉至面前,道:“李先生可敢品一品老僧这杯返魂汤?”
李牧野毫不迟疑接过,放到唇边,但闻异香入鼻来,令人心旷神怡,浅酌了一口,只觉得口感温润,澄心澈肺,感觉十分舒适,不禁赞道:“好茶!”反问:“这茶为什么叫返魂汤?”
参云道:“不过是老僧对自己茶艺的一个牵强附会的说法,效法古人罢了。”
李牧野道:“愿闻其详。”
参云于是娓娓道来:这三个字是有历史出处的,唐代有位茶圣叫陆羽,本是安史之乱时一个弃婴,得高僧季公收养,悉心栽培,还为他占卦赐名,卦辞上说:"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意思是鸿雁飞于天空,羽翼翩翩,雁阵齐整,四方皆为通途。于是定姓为"陆",取名"羽"字,以鸿渐为字。
那积公煮得一手好茶,让陆羽自幼学得了艺茶之术。十二岁那年,陆羽终于离开了龙盖寺。此后,陆羽在当地的戏班子里当过丑角演员,兼做编剧和作曲;受谪守竟陵的名臣李齐物赏识,去火门山邹老夫子门下受业七年,直到十九岁那年才学成下山。至此遍走天下,寻幽览胜,品鉴天下灵泉水眼和各类茗茶作物。
李牧野道:“茶圣陆羽的名声我也听过,全唐诗中收录了他的一首诗:不羡黄金盏,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参云道:“李先生博学,我这返魂汤三个字也正是出自陆羽之口,他归纳了采茶泡茶品茶的三重境界,第一曰惊魂艳,第二曰离魂香,第三便是返魂汤,分别说的是茶汤之形象,意味和口感。”
李牧野举杯一饮而尽,道:“可惜李某粗鄙,不知其中雅趣,大师这茶道精髓却是明珠暗投了。”
“李先生好胆魄!”参云看着李牧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笑赞着说道:“这是云雀茶,采自南美雨林深处的云中之国,那地方人迹难至,是百鸟国度,这种茶叶生长在百米以上的巨树之冠,必须在抽叶吐蕊的时节采下来,一般人是没办法采到的,只有云雀才能办到,故此得名,虽有醒脑安魂的功效,却也有麻痹神经,中毒上瘾之忧患。”
这老和尚谈吐清雅,完全一副清末民国时期的做派,让李牧野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派遣白犬红猿给自己送信的郭礼来。这个念想一动,顿时对他更感兴趣了。
李牧野洒然一笑,顺着老僧心意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用之得当,彼之毒药,未必不能成为吾之良药。”
参云点头道:“李先生的修养已经达到内外无碍,心圆通明的境界,些许隐患对您来说反而成了一种裨益,这样的境界真让老僧钦佩呀。”说完,小心翼翼的端起自己的杯子,用舌尖浅浅的品了一下便放下杯子,道:“老僧虽然年纪痴长了李先生百十岁,这内在的修养却是大大不及,所以此汤虽妙,却只敢浅酌慢饮。”又给李牧野斟了一杯。
比老子年长百十岁?那他的年纪岂非已经一百三十岁以上了?李牧野暗自惊讶,脱口问道:“大师今年高寿?”
“请李先生满饮此杯!”参云和尚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老僧虚度百三十五年光阴。”
李牧野心道果然又是个隔代江湖的老怪物,将杯中茶接在手里,痛快的一饮而尽,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问道:“您是羽部虫地师,可曾听说这附近出了一桩神异奇特的事件?”
参云目送小野哥将杯中茶汤喝尽了,道:“李先生说的是火鸦传天书事件吧,实不相瞒,那正是老僧一个没出息的弟子的手笔。”又道:“那腌臜物叫齐如龙,学了一身正术却不走正道,实乃师门不幸。”
李牧野道:“听您的口气,是来清理门户的吗?”
参云摇头道:“老僧是受朋友邀约相助一臂之力的。”又道:“老僧这位方外至交与人约定在此盘江论湖,道争高低,他自知年岁已高,难以匹敌对方,故此邀请老僧前来助拳。”
李牧野心中一动,问道:“大师的这位朋友可是姓郭的?”
参云道:“老僧的这位朋友是乞儿帮上两代的人物,当今天下还识得他的人不出双掌之数,李先生倒是渊博,居然一语道破他的姓氏。”
李牧野道:“大师父,您是专程来这里找我的?”
参云道:“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太公庙却是老僧先到的。”
李牧野道:“要钓大鱼除了有好鱼饵外,还得有一把好鱼竿。”
“两杯香茗足矣。”参云忽然眸中放光,道:“南海陈东坡,新野郭纯孝,滇南段凤梧,虽然出身各有不同,却在清末民国时结义为兄弟,携手同心做了许多大事,曾几何时,风头一时无两,却不料六十几年养性修心不问世事,却让江湖同道们丢进故纸堆中了。”
李牧野不解其意:“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参云道:“意思就是老骥虽伏枥,却志在千里,虎虽老,然雄风犹存,陈大哥虽已故去三十年,但是他的后人却还不容欺凌,你年岁不大,却是个胸怀狼子野心之辈,纠缠陈大哥的后人必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等一等,老师父,你说的这个陈大哥的后辈该不会指的是外事局的陈淼吧?”
参云道:“你果然心中有数。”忽然暴喝问道:“说,你究竟为什么要纠缠她?”
李牧野心念电转,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常识性错误。从进京探母之日起,就从没设身处地的站在老妈陈淼的角度思考过问题。想当然的以为母子天性,自己是回家尽天伦之孝道的,没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却从未想过从前的小野哥在陈淼眼中从来都是个心性阴沉,虎狼天性的枭雄。
试想一下,自己突然间冷锅冒热气的跑到京城,不但赖在老妈家里不走,还似乎勾结了阿辉哥要迫她提前退居二线。处在陈淼的角度思量此事,怎么可能没有些怀疑?她肯定想搞清楚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事情。但是又没办法通过官方渠道在阿辉哥那里得到真相,因为陈炳辉碍于保密责任不便将实情相告。她便只好通过江湖渠道耍弄些手段来调查了。
老妈陈淼不但当了八年的外事局一把手,在江湖中还有一个南海门长老会的会首身份,如果没有点厉害底牌又怎么可能办得到?看来这参云和尚跟那个郭纯孝就是她在长老会中的底牌了。
她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来试探自己呢?李牧野在心中思索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随即想到,是了,老妈虽然防备自己,却同时也有些接受这个儿子,所以她故意用那种方式来试探我的反应。若是不怀好意接近她的,自然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那么陈二姐现在一定是在暗中观察着小野哥,现在的问题是,老妈现在究竟是怎么看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