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爹爹穿过。”
朱载垕恍然大悟,自己入宫穿的衣服的式样有三种,常服、袞冕、还有皮弁,儿子小小年纪,竟然也如此细心,就连自己也不记得上次穿这套衣服是什么时候了。
朱翊钧拉拉他的袍袖:“我也要去,我也想看爷爷。”
朱载垕沉默,儿子只知道他穿着衣服出门朝见,却不知每次都被父皇拒之门外。儿子还小,自己又怎么忍心开口告诉他,父皇根本不愿见自己的儿孙。
李芳见势不,又想过来将世子带走,谁知这次世子的小手就紧紧抓着裕王的袖子。李芳小心尝试拉了几下,可世子就是不松手,李芳不敢用力,无奈之下也只能望向裕王。
要是在平日,朱载垕是决计不会让儿子跟着。但今日实在抵不过儿子哀求的眼神,再加上转念一想,有儿子在,这一次父皇说不定会愿意私下里见自己,毕竟钧儿出生两年多,父皇还一次都没有见过。怀着这样的打算,朱载垕索性将儿子抱起,对李芳说:“我带钧儿去,这次你不跟着也不行了,你快去把衣服拿过来,我帮钧儿换上。”
李芳也是一愣,万万没想到裕王竟然会同意带世子前去。但他也没时间多想,立刻按裕王的吩咐去拿,刚一走到门口,裕王又说:“亲王和世子的仪仗相同,钧儿与我同乘一辇便是,不用再另外准备了。”
“是。”李芳知裕王素来节俭,也不多说什么,立刻按吩咐去办。但是他心中尤有不安,他听从前在宫里的一个朋友说起,因为皇上忌讳言立储君的事,就连在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宫女,也因一句话不小心提到,而被皇上下令驱逐出宫。因此连带着世子出生,宫中也没一个人敢跟皇上报喜,都是过了一个月,不说不行了,大家才一同挑了个皇上心情大好的时,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带领下一同跪在乾清宫在,等皇上问起这才敢道喜,才不至于使一人受罚。这件事裕王也知道,所以李芳担心是担心,刚才却不出言阻拦。因为他很清楚,王爷断不会害了自己的儿子,他这么决定定是另有打算。
此刻皇极门前,大臣们已开始相互搀扶。如今已过了一个半时辰,即便在这大冷天里双腿已站得像两个冰柱子一样僵硬,但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挪位,就连坐下来休息也是不行的。
天空已开始飘雪,不少年纪大的大臣都冻得嘴唇乌青,直打哆嗦。纠仪御史也不再如刚才一般较真,只要别有太大的动作,相互靠着一下还是可以的。
石陛上,臣们已是炸开了锅。徐阶在一旁听着,实在后悔不该让他们讨论,都是各说各的的,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办法来。先前去请旨的公公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好再委托旁人又试了几次,但都无疑例外的被冯保给拦了下来。这么一来,纵使徐阶脾气再好也沉不住气了,怒道:“好,好,好。你回去给他冯保说,要是这一次他再敢拦着,我徐阶也豁出去了,直接亲自进宫向皇上请。”
众人一听立刻相劝,张居正也忙道:“元辅切勿冲动,一切需从长计议。”他知其中原委,内侍没那么大胆,恐怕也是皇上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病,恩师若此刻进宫,那必是要触怒皇上的。
“从长计议?如何从长计议?现在这天已经下雪,难道非要等闹出人命才能罢休吗?”
徐阶也难得说这么意气用事的话,高拱在旁听了反笑:“听元辅的意思,是在怪皇上了?”
徐阶自知失言,也不想同高拱计较,谁知高拱反道:“我劝元辅还是听听太岳的话,否则这贸然进宫,元辅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位置恐怕要拱手相让了。”
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出言斥责:“高拱,你不要太过分,大家都在为这件事想办法,你却还在这里看热闹。”说话的是吏部尚书严讷,在今年四月和李春芳一同进的武英殿大学士,一同入参政。严讷与李春芳交善,嘉靖信道移居西宛时,严讷和李春芳曾一同过去为皇上写过青词,因此在高拱眼里,他与李春芳都是同样曲迎攀附的小人。与李春芳不同,严讷是高拱的顶头堂官,脾气也没那么好,若换做是旁人也要懂得避讳,偏偏高拱不吃这套。他道:“部堂大人严重了,这看热闹的罪名属下可担不起。不过部堂大人发了话,属下也不敢不听,不然岂不是枉费了部堂大人费力讨好元辅的一番心意。”
“你......”严讷怒火中烧,刚要再言却被张居正拦了下来,“严老息怒,大家都消消火,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
徐阶也赞同:“太岳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向皇上请旨。”
高拱动了动手臂,刚才张居正拉严讷时也松开了他的手。陈洪刚才也已经回来过了,只是见自己被张居正拉着,也没有上前,只是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张居正一心在臣的商议上,自然也没注意。现在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高拱刚想到这里,石陛底下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接着内侍一声高亢的通传,尖锐如针般划破云端。原本只零散的飘着几片雪的天空,忽然散落了大片白花,雪又下得更大了。
臣们听到通传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望向高拱。然而还不等人开口询问,高拱便走出人群,率先在石陛上跪迎:“臣高拱,恭迎裕王。”
臣们虽面色复杂,但也相继跪下,百官一同朝裕王行礼。
朱载垕抬了抬手,待辇轿落下,李芳立刻过来将世子抱下,朱载垕这才腾出手来下辇。众人这才注意到世子,又再朝着这个方向行了次礼。
朱载垕示意百官起来,牵着儿子走到皇极门下,走上石陛。石壁下百官都捏了把汗,都怕他会坐上御座,好在朱载垕带着儿子在御座前停了下来。
臣、锦衣卫和司礼监的内侍们都下意识的退到了一旁,垂首低头立在一旁,给裕王和世子让出一个宽敞的位置来。
朱载垕率先从臣中寻到高拱的身影,却只一扫而过,随即往下石陛下面,对李芳说:“你去向父皇请旨,说我带世子求见。”
李芳应行,还不等离开,便忽然被一个声音制止:“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