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浓抹重装,穿着婚纱。对镜自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爸爸妈妈的眼神格外复杂。尤其是哥哥,站在我身边,忧郁地望着我。我们兄妹四目相对,彼此心照不宣。哥哥的眼神深处有泪光。我们从小就和谐亲密,哥哥作为男孩肯定理解妹妹心中的白马王子是怎么个影子。我们都认定吴小华是好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好人可以解决一切,特别是女孩子的爱情。但我还是悄悄叮嘱哥哥,高兴点,别让吴家人觉得我们有多勉强。
婚宴是在镇上最大的酒店进行的。许多人并不知情,只以为吴家有财有势,娶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顺理成章。我和吴小华春风满面,频频向客劝酒。我努力地使自己秋波流转,目光扫在吴小华脸上时尽量保持温度。我随时提醒自己:他是好人,他是好人……我不能让人看出,我其实不愿多看吴小华一眼,他的面容使我难受。但我必须给人一个假象,我很欣赏我的新郎……
我在婚宴上没有喝醉。进入洞房,突然被浓重的悲伤包围。我终于还是承受不住了,扔下婚纱,跑到厨房拿了一瓶酒,坐在新房的沙发上往肚里灌。我的眼泪难以克制地流了下来。本来以为婚前有了一些铺叠,结婚已经不是难事。但是现在突然明白,我真正的“一辈子”要开始了。那不是逢场作戏的笑,不是硬着头皮接受破身。那是过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的爱情,我的梦想,我的一生的价值,就维系到这样一个男人身上了。而我,对他如此陌生。
不知什么时候,吴小华出现在我身边。面对我泪眼模糊,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肯定想安慰我,但找不着合适的词。我冷冷地看了看他,把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然后对他说:“不早了,我们洗洗睡去吧……”
婚内的日子拉开了帷幕。从新婚的那天起,我就觉得进了牢笼。当然是一个心灵的牢笼。吴家人对我是宽松的,不会有任何干涉。但我却感觉得到自己被禁锢住了。如果说婚前我还能装模作样,满面微笑,现在继续保持则难得多了。我和吴小华在一起吃,在一起睡。我们总要说话,总要交流。夫妻是一种特殊的关系,远远比对象时期要紧凑得多,相互的感觉也细密得多,丰富得多。婚前我总是附和吴小华,不会对他的言行有任何指指点点。因为那时我很超脱,双方的关系可以维持若即若离。但现在,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我们日夜厮守,许多事情已经不可能回避和超脱。
蜜月没有度完,我就苦恼不堪。我看不惯吴小华。他除了不坏,简直一无是处。他是好人,但是个没用的好人。在我眼里,他的温厚等于无能,老实等于窝囊。他有个出色的父亲,而我总把他们同刘备和阿斗起来。我很清楚如果不是为了救哥哥,我绝不可能同他结婚。光我们外貌上的差异,就让人无法忍受。每当我们出去时,我都要经历一种炼狱般的折磨。别人的目光如刀如箭,将我的心穿得千疮百孔。
但我不会跟他吵架。不是我不想吵,而是拼命地压抑着。我一次次告诫自己,我没有资本与他吵架。对他的发作,就是对自己的背叛,因为我是抱了超然的心态跟他结婚的。我发过誓,不管怎么难处,我都要忍耐下来,不能流露出一丝反悔之意。一旦我和他产生矛盾,一定会产生连锁反应,最终殃及我父母,我哥哥。他们的压力本来很大,我不能让他们增加新的为难。
我的生活,就是一种煎熬。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像大洋上的海啸,巨浪狂涛汹涌澎湃。每次心里难受,到了无法控制的边缘,我都要苦苦挣扎,强迫自己稳定下来。
很显然,吴家人还是能看出,我内心的不平静。婆婆对我非常恭敬,在厂里她是很有威信的老板娘,在我面前她温良恭俭,开口三分笑,说话又客气又温暖。公公则多次征求我的意见,叫我到厂里帮忙,实际上是要培养我做将来的掌门人。因为他们的儿子注定没能力接这副担子。在农家,有大学文化的女人,还是令人刮目相看。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我的信任和器重,也是委婉传递着对我的歉意。
公婆越是这样,我越感到悲哀,也更看不起丈夫。他这样一个男人,要没有父母两棵大树,该怎么狼狈呀。
我越来越希望出出气。正好有一次,有位在大学要好的同学来看我,带来了她的男友。晚上我叫丈夫一起,陪他们在镇上的酒家吃饭。酒酣耳热,同学和男友跟我神聊。我们说天道地,云山雾沼,眉飞色舞,三个人才气纵横,语联珠。可是再看看自己的丈夫,除了低头喝酒,就是痴听傻笑。同学和男友走后,我满腹不满无处可诉。回到家里,将一只茶杯摔在地上。丈夫看着目瞪口呆。这是我第一次公然地发泄出来。但也只是摔了一个茶杯而已。我听说过夫妻之间的一个规律,一旦开了吵架的头,今后就会形成惯性,将演变为一种习惯。我不能跟吴小华吵。这是我必须遵守的一条铁律。那天,事情有点出乎我意外,他除了马上打扫地上的碎玻璃,竟然还轻声对我说:“心里不痛快,还是应该发出来的。我有时也这样,肚子里有气,扔一个东西就好受了……”
我不由得一愣。从来没料到,他还是能够安抚人的。这几句话一说,我心里的气不知不觉就没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太无理了。既然选择了他,凭什么还要把他跟人家的男友去比呢?
两年就这样过去了。我替吴家生下了一个儿子。我在吴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在全家人再三的动员下,我终于进了厂里。我先当了会计。没多久自告奋勇出去跑业务。我本来就是个富有交际能力的女性,如果不是哥哥的病,我肯定在读完大学后有个好前途。果然在跑业务的过程中,我有点如鱼得水的感觉。虽然我不是靠过硬的应聘,而是因为是这个家的媳妇才坐在这个位置,毕竟还是找到了发挥自己才能的舞台。
我忘情地投入,暂时忘却了婚姻上的种种烦恼。然而一段时间以后,我悲哀地发现,自己越在社会上跑,越是看出自己丈夫的短处。在外面,我接触到许多男性,他们的优秀出色,总令我想起丈夫的无能,对婚姻也就产生无穷的苦涩。人就是这样,为了某个目的,可以用理性,推动自己做某件事。但当目的达到,曾经被理性压制在一边的情绪,就会不由自主地矗立起来。此时就会感受到牺牲的巨大。看着那些出色的男人,我的内心感慨万千,无法做到心平如镜。
偏偏,越是在心波荡漾中,越是遇上更强烈的冲击。200年,我又碰上一位叫林凡的商人。他英俊潇洒,站在面前魅力四射。我们是在偶然之间认识的。这种认识对我们双方的冲击都很巨大。我如雷轰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而他一见我同样目光发呆,神痴意傻。我们原本没有生意来往,但认识以后,他决意改行,想方设法地跟我产生。后来他给我拉来了大宗业务。我们成了合作伙伴,自然也做成了好朋友。
林凡聪明能干,却尚未婚配,是典型的钻石王老五。像他这样的人,围着转的女性当然不少。但林凡告诉我,他一直有个预感,在某个地方,总有他苦苦寻求的人存在。当他用痴痴的目光盯着我时,我轻易就读出他内心深处的内容。
很自然,我陷进了一场痛苦的情感纠缠中。有一次,林凡问我,愿不愿为他三十岁过一次生日。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那次他在两百公里的上海。为此我以跑业务为由,瞒着丈夫和公婆,独自跑到上海和林凡约会。我明知这样做不一定合适,但一种奇怪的力量,鼓动着我前行。那种在电视里无数次见到的情景,在我的生活里出现了。林凡了一桌酒席,客人只有我一个。我们对坐畅饮,进入一种最浪漫的氛围。最后,乘着酒兴,林凡的意思暴露无遗,他明确告诉我,他希望我离婚,与他结为终身伴侣。
林凡是个不平凡的男人。他像个侦探一样,把我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在他面前,我简直是原形毕露,无可逃遁。林凡用炯炯的目光盯着我说:“王霞,对你过去的义举,我表示深深钦佩。为了哥哥,你以身许人,换取一医疗费。不过,现实毕竟是现实。你的婚姻,看起来并不恰当啊。还是让我来解救你吧。”“解救我?你打算怎么解救我?”“很简单,你先提出离婚,夫家肯定要提出索赔。假如需要赔付,我来替你承担。”
我极力地镇静自己,但拿酒杯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知道林凡的话是有道理的。我确实陷在婚姻的苦涩之中,也曾无数次暗暗祈祷,能有解脱的那一天。我也很欣赏林凡,对他充满倾慕。如果能与他结婚,当然是我所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