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8月,华夏大地完全进入了烧烤模式,但对于当时的老百姓来讲,如今顿顿能吃饱饭已经很满足了,烧烤就别指望了,也没这个概念,吃饱喝足找处凉快所在美美睡上一轮午觉才是正事。
路行远也是如此。
路家门前的老槐树下,路行远凭借一条长板凳睡的口水横流,但少顷,便被突如其来的一拍给闹醒。
“让你在屋里睡,不听,看看身上掉了多少洋辣子!”一个且怒且心疼的声音在路行远耳畔响起。
睡眼惺忪的路行远一眼瞄到了年轻了几十岁,却无比熟悉的面庞后,大惊,吼了句:“老太太!”后,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你这死孩子,怎么又做恶梦了。”
被亲儿子平白加了年龄,妇女也不怒,毕竟这大蛮已经连续做了三天的噩梦,她都快习惯了。
扛着锄头,明显是去往自家旱地方向的妇女走时道:“回去睡吧,顺便看着点小妹。”
“知道了,妈。”
路行远一边起身答应,一边蹙眉望着妇女的背影,嘴里还嘀咕诅咒着自家地里的草长的也太快了。
拧着长条凳回到破败不堪的茅草屋里,看着斑驳开裂的泥土墙面,路行远心底泛酸,嘴中泛苦,他重生已经整整三天了,但如何改变家中景象的办法依旧没能想出。
“说不得只能等去了燕京读书后,看看有啥赚钱的机会了。”路行远思虑着。
回来三天,每每想起自家如今的生活,路行远都在黯然神伤,连连噩梦。
唯一让他欣慰的事情是,小中专的考试已经成功通过。
要不了多久,这个家里就会收到利好消息,读书八年的路行远竟然通过了小中专考试,成功被燕京科技学院录取,未来不久,家中就将多了个铁饭碗。
但自家人晓得自家事,路行远心里最是明白,就算他从燕京科技学院成功毕业。
甚至大跌眼镜被某研究所附属企业,一家从事卫星仓制造的工厂留下,并有了后世人人艳羡的燕京户口,但他的一生依然是碌碌无为。
也未能为老家的母亲,兄弟姐妹改变什么,
所以此时的他,想的最多的是凭借燕京读书的机会去大城市找机会,以此改变家庭现状。
“大哥,我饿了。”
路行远胡思乱想时,一声娇憨在身旁响起。
看着扎着羊角辫,上身光溜溜,揉着迷蒙双眼,光着脚的小妹,路行远忙起身去泡了小半碗米饭,又夹了两块萝卜干后才又坐回了堂屋。
路行远有兄妹四人。
老大路行远今年也才堪堪16岁。
老二路正阳和老三路清婷是一对龙凤胎,今年14岁。
接着便是最小的路清瑶才5岁。
5岁的路清瑶虽说没有尝过这个年代的饥饿,但却也没有尝过一丁点父爱。
5年前,也就是路清瑶出生后的两个月,路行远的母亲赵梅奶水跟不上,路行远的父亲急得嘴角直冒泡,打起了田鸡的主意。
结果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漂在了十里外的一座棱角塘里。
所以早一步成人的路行远很疼爱这个幺妹。
“大哥,二哥和大姐呢。”囫囵对付个半饱后,路清瑶念起了家里的老二,老三。
路行远再好,毕竟有着巨大的年龄差,且平日闷闷的,老是捧着家里的那两本书,因此,并不受小丫头待见。
倒是前后左右总围绕着半大孩子的路正阳最受小丫头喜欢,可以跟在后面疯跑。
“没见着,晚上就回来了。”路行远应付道。
老二老三不太喜欢捧着书本,这会除了村里村外转悠,又能干嘛呢。
家里经济不好,甚至可以说,除了地里的那点收成,完全没有经济来源,供他一个人读书已经很吃力,就这他还欠着小学,中学加起来百十块钱学费,如果不是他成绩傲视全乡,早八百年被撵回家了。
“我想要二哥。”
吃饱喝足,小丫头呆不住了,嚷嚷着找路正阳。
路行远凶了两句,幺妹开始张嘴开嚎,他无奈之下,只能找了件老三的灰布褂子给幺妹穿上,穿上一看仿佛连体裙,嘴角又是一阵酸涩。
路家村村口偷摸开着的小卖部前,光着膀子的路行远牵着衣服快到脚后跟的路清瑶一经出现,好些躲在柳树下的人纷纷笑问道:“大蛮,脑子好些了吗?”
路行远小名大蛮,听赵梅讲是因为小时爱哭闹,嚎起来没完没了,路父为了改变他这种极端性格,特别又给他起了个糟践的小名。
路行远估摸着小时候哭闹厉害,或许就是饿的,他毕竟70年生人,那会正是全国收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
面对这些调侃,路行远也是展颜一笑:“好多了。”
丝毫不去分辨,为什么他一觉醒来老妈会变老太太的口误。
脑子坏了不要紧,心没坏就成,这几年,随着包产到户的开始,攀比之风也有了苗头,路家孤儿寡母被耻笑,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路行远懒的搭理。
微笑间,没发现自家老二的路行远在幺妹的折磨下,又花了五分钱买了块麦芽糖后刚想离开,没想,眼尖的路清瑶指着远处一帮半大小子,嚷嚷道:“二哥在那呢。”
兄妹两驻足等待,不大会,一帮赤着上半身的半大小子来到近前,个个头发湿漉,精神亢奋,不想也明白,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铁定是去了堆上的灌溉渠了混了半下午。
苏北灌溉总渠是苏省北部的一条东西向大型人工河道,位于淮河下游苏省北部,全长168KM,河道底宽50~140米,这些半大小子动则吹嘘一个猛子到对面,实际是不知死活。
尤其是路家老二路正阳,这可是赵梅严禁的事情,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路建国的魂还在十里外的棱角塘里漂着呢,路正阳竟还敢不把那么大的灌溉总渠放在眼里。
看到路行远和路清瑶的一刹那,路正阳委实有些虚。
本来嘛,大夏天的河里泡着屁大点事,即使今天的河有些大,但头发一干,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哪想被拿了个正着,还是人高马大喜欢说教的老大。
“大哥。”路正阳心虚的叫道。
“下不为例,不然非得让妈抽你几鞭子,走,一起回家把。”
老二找到就成,至于老三,毕竟是女孩,做不出什么出格事情,饭点到了自然回家。
“二哥,看,大哥给我买的糖。”
回家的路上,幺妹路清瑶献宝似的把嘴里仅剩的麦芽糖吐在手心里递给路正阳瞅了一眼。
不成想,路正阳丝毫未露除羡慕的神情,反而一脸神秘的把手里裹成一团的褂子打开一丝,然后嘿嘿笑着对路行远道:“大哥,看看这是什么?”
“哪来的?”看着一伸一缩的王八脑袋,路行远不禁稀奇问道,连不明所以的路清瑶在那大呼小叫着:“我看看,给我也看看。”也没搭理。
王八可不好抓,这玩意精的跟鬼一样,这年头也没啥工具。
“灌溉渠里的,我游到对面的时候见它趴在芦苇里晒太阳,被我一下扑在了怀里。”路正阳一边把王八递给幺妹看了一眼,一边兴奋解释道。
“灌溉渠里也有这玩意?”
路行远有些傻眼,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听过灌溉渠里有王八的传闻,或者是因为他没从没关注过这条离村不远的苏北灌溉总渠?
“那么大的渠,比人大的鱼都有,什么没有?不过我看最多的还是螃蟹。”
家里唯一的高知识分子不耻下问,路正阳瞬间高兴回了起来。
“螃蟹?”
简单回忆了下几十年的记忆,路行远恍然大悟。
灌溉渠里的确有不少螃蟹,或者说河蟹、毛蟹更为恰当。
他清楚记得90年代初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赵梅就腌制了不少这种齁咸齁咸的河蟹让他带去了燕京,两三条蟹腿就能对付一碗饭,让当时本不富裕的他省了不少菜钱。
“老二,灌溉渠里的河蟹大吗?”路行远若有所思的问路正阳。
逗着幺妹的路正阳漫不经心道:“还可以吧,小的也三四钱的样子,不过螃蟹在大也没肉,不然早被逮空了。”
“是啊。”路行远认同的点着脑袋,但心思却也活泛了起来。
心思活泛的原因源于上辈子,他和子女的一次餐桌对话而起的。
记得当时时常喜欢看网文的儿子抱怨他道:“爸,我看都市小说的时候,经常看那些重生回到70,80年代的人去卖泥鳅黄鳝、龙虾什么的,你当时咋就没想到呢,要不咱家四口人也不用挤在这70平米的小房子里了。”
当时,儿子的抱怨,路行远是嗤之以鼻的。
泥鳅黄鳝?
知道现在野生泥鳅黄鳝为什么近乎灭绝?
就是因为早几十年被逮灭绝了,当农村人是傻的?
前天村里两家还因为错拿了捕泥鳅黄鳝的牙子干了一架。
至于身无二两肉的龙虾,鬼才吃那玩意,多少商贩跑到农村收购龙虾的时候已经是90年代中期了。
“老二,灌溉渠的河蟹好抓吗?”回到家后,路行远又一次问路正阳。
“河蟹。”路正阳疑惑。
路行远看着螃蟹、河蟹明显没个概念的路正阳:“就是螃蟹。”
“好抓啊,渠边上的瓦片石子砖角下就是洞,一翻一个准。”
说完,路正阳看着眼神仿佛坚定了起来的路行远,期盼道:“大哥,你想吃肉还不如把身上的零用钱给我点,让我去供销社买二两猪肉,螃蟹真没肉。”
听到肉,一根手指不停戳着王八壳的幺妹路清瑶瞬间站了起来:“我也要吃肉,二哥,我也要吃肉。”
破败之家哪有什么零钱之说,路行远身上的几十块钱是家里的全部家当。
左思右想,从螃蟹身上始终没有所得的路行远一屁股站了起来,道了句:“老二,看着小妹,我出去一趟,告诉妈,晚饭别等我。”后,匆匆走远。
不去灌溉渠边转一圈,路行远怕是晚上的觉都没法睡。
可能的话,他这辈子的开端怕是也要跟水产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