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父亲生前,便已经替她定下了一门亲事。
按理说来,时人并不提倡定这种“娃娃亲”。因为当时年幼的孩子,十个里头总有两三个是养不大的。要是给女儿订下的“小夫君”年幼夭折,这女孩儿还没出嫁就会担上“克夫”之名,以后基本上也就难再议亲了。
但是芳菲的父亲秦双鹤明知定娃娃亲的弊处,还是执意替女儿定下亲事。原因就在于,这陆家少年的父亲陆月名,是秦双鹤自幼相知的同窗好友。
秦陆两家本来住的就近,秦双鹤和陆月名从小跟着同一个私塾先生开蒙。稍长以后,他们一起进学,一起入场,甚至在同一年考中了秀才……
就在他们中了秀才的那年,两人的妻子也同时怀孕了。
双喜临门的两人,决定再来一个“喜上加喜”,就是相仿古人来“指腹为婚”。
当时两家就约定好了——若同生男,则为手足;若皆生女,便结金兰;而若是一男一女,就做夫妻。
结果陆家的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陆寒。一个月后,芳菲降生。两家果然依照前盟,请来中人见证,给两个孩子订下了终生。
但是自那年考中秀才后,秦双鹤和陆月名的科举之路,再无寸进。
后来秦双鹤妻子老父相继去世,他自己也染病不起,秦家就此败落。秦家的族产被本家收回,芳菲来到秦家大宅依附本家生活。
而陆月名,在屡试不第后,终于放弃科举之念,继承父亲的医馆,当了一名坐堂大夫。
自古读书人就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说法,很多落第秀才都选择了从医作为退路。说实在的,这也不失为一条比较体面的退路——起码比在大街上卖字写信什么的要体面些……
几年前芳菲来到本家居住后,就没再见到陆家的人。但是,逢年过节,陆家都会捎些节礼过来。这证明陆家还记得有她这么个“儿媳妇”,没有悔婚的意思。
芳菲一面跟在孙嬷嬷后头往客厅走,一面回想着关于陆家的点点滴滴。
对于她这个“未来夫家”,芳菲一直是懵懵懂懂的没怎么放在心上。实在是因为她现在才十岁,谈婚论嫁什么的,为时尚早。所以,她虽然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却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
陆家的人突然要见她,到底是为什么?
“大老爷,七姑娘来了。”
孙嬷嬷向坐在客厅上首的秦大老爷躬身行礼,禀报芳菲已到。
芳菲抬眼望去,在客厅里除了秦大老爷之外,还有一个三十许的圆脸妇人。这妇人脸上肉呼呼的,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像两道缝儿似的,看着就挺和气。
“大伯父。”
芳菲朝秦大老爷微微一福,秦大老爷“唔”了一声算是回答。芳菲垂下眼帘,乖巧的站在一旁不说话。
“这就是七小姐吧?”
那圆脸妇人的声线略高,说话时给人感觉很是爽快。秦大老爷应道:“是了,这就是我家七姑娘。”
他又对芳菲说:“这位是陆家的管家娘子莫大娘。”
“莫大娘好。”芳菲淡淡打了个招呼。
莫大娘倒不计较她态度冷淡,依然笑呵呵的说:“多年不见,七小姐长成大姑娘了。说起来不怕七小姐怪责,您小的时候,奴婢还曾抱过您呢——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她脸色忽然暗淡下来,“要是令堂秦家娘子还在,见到七小姐出落得美人似的,不知道有多欢喜!秦家娘子待我们下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了,这么个善心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莫大娘一时高兴一时难过,倒弄得芳菲惊奇不已。在这秦家宅子里她见识了太多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像莫大娘这种性情中人却是见得少了。
她这番做派让爱讲究规矩的秦大老爷大皱眉头,却让芳菲心中对她生出几丝好感。
秦大老爷咳嗽一声,说:“莫大娘,死者已矣,还是向七姑娘说说你的来意吧。”
“是了是了,奴婢糊涂了……”莫大娘忙自责一番,才说:“听闻七小姐前些儿遇上了山贼受了伤,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我?受伤?”
芳菲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滚下山坡时是被刮蹭了不少地方,但大多只破了一层油皮而已。当天晚上在府衙里就有大夫来帮她处理好了,现在过去了好些天,都痊愈得差不多了。
秦大老爷在一旁说:“这孩子被吓坏了,如今身上还不大爽利呢。”
芳菲听秦大老爷这么说她,不知道他葫芦里想卖什么药。但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辩解什么,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莫大娘心疼的走过来拉着芳菲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说道:“可怜见的,七小姐看着气色是不大好呢,真得好好养着才行!”
“就是呀!唉,为了这侄女儿,我真是没少操心。她本来就是个多灾多病的,又经了这一遭,身体越发弱了。”秦大老爷叹息道。
芳菲不言不语,却将二人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她听得出莫大娘对她的关怀确是出自真心,可是她这大伯父所说的话,她却不敢苟同。来秦家这几年,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的死活?被山贼袭击后这些天里,他更是完全没理过她一星半点。
现在他这番作态,和他素日的行径可不是一回事啊。
秦大老爷不知芳菲暗中起了警惕之心,犹自说道:“莫大娘,你家老爷是个有心的,七姑娘有陆大夫这样的长辈,真是她的福气。”
莫大娘忙说:“秦老爷这话从何说起?七小姐迟早是陆家的人,我家老爷自然是关爱着的。昨儿听贵管家来说七小姐染病多日,老爷夫人都着急得不得了呢,今天早早就催着我出门过来看看七小姐了。”
芳菲听出了点端倪。
这莫大娘之所以过来,是因为秦大老爷派了管家去陆家,说了她遇匪受伤的事情。
问题来了——秦大老爷这么做,有何用意?
这位大老爷要是真有这么关心她,那她前几年也不至于过得凄苦辛酸了!
秦大老爷又说:“唉!本来照顾七姑娘的事,都是她祖母和伯母们在管着。可莫大娘你也知道,我母亲如今卧病不起,拙荆又……”
莫大娘见秦大老爷面露哀色,连连劝他节哀顺变。
“连我的二弟媳妇,也都受了伤,现在还没能下地。后宅现在是乱糟糟的,我在外头做事也顾不上她……真怕耽误了七姑娘的病情,那我可真是没脸去见黄泉下的堂弟一家了!这些,我昨天也都让管家跟你家老爷说过了……”
嗯?
有古怪,秦大老爷巴巴的托个管家去陆家说这些家务事做什么?
芳菲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隐约捕捉到了点什么,好像有些她所不能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了……
这时,她听得莫大娘开口说道:“是的是的,老爷和夫人昨儿已经商量好了。所以今儿才使唤奴婢来见七小姐。”
她看向芳菲,柔声问道:“七小姐,可愿意跟奴婢回陆家去休养一阵子?”
原来是这样!
芳菲心中大震,纠结了半天的疑问终于水落石出。
秦家的人,居然已经容不下她了,竟要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将她逐出家门!
她心里冷笑不止,但却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只露出疑惑的样子。
“这个……我为什么要去陆家呀?”
她装作不明白秦大老爷的用心,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这两个大人。
秦大老爷特地放柔了表情,和蔼的对她说道:“七丫头啊,你祖母和二伯母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三伯母忙着接手家务,我又要操办你大伯母的丧事……唉,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你都看见了。这样下去,你的病也养不好。陆家老爷是名医,你去陆家暂住一阵子,养好了身体再回来可好?”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芳菲觉得这句话简直是为秦大老爷度身定做的。
芳菲暗想,这里头估计还有秦老夫人的意思……据她所知,这种事情没有秦老夫人点头,秦大老爷未必敢去做。毕竟在这个年代,照顾孤儿是本家应尽的义务,如非万不得已,一般人家都不敢冒着被外人唾骂的风险,将没有亲人的孤儿赶出本家。
所以他们才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拐了个大弯将她使到陆家去……
不过,陆家的老爷夫人,看起来倒真的很在意她这个“未来儿媳”。昨天才听到消息,今天就让管家娘子来接她过去,还算是热心人家……
她现在,该怎么办?
就这么如了秦家这群贱人的意,灰溜溜的去陆家“小住”?芳菲百分之百的肯定,她这一去绝对不会是“小住”,绝对是“长驻”。只要她离了秦家的门,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和借口阻止她再回来。
一切,只因为他们相信她是个“扫把星”,“丧门神”!
她该怎么办……芳菲禁不住苦笑起来,她还能怎么办!
她根本就没得选择。
(暂时要换地图了……没关系,芳菲说了,俺胡汉三还会再回来的!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咧,嘿嘿嘿嘿……到时候要你们这群势利眼,全拜倒在我的高跟鞋……呃,绣花鞋下!哼,春雨,拿皮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