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既下,陆寒的入宫教学也就必然成行了。他们一共五个人,每人轮着教一天,每十天休息一日。其他的编修教授,年纪也都不是很大,都是三十多岁的年轻官员。
当然,论起官职来,他们是没有陆寒高的。差了好几个等级呢……因此,也不敢因为自己清贵的翰林出身,就对陆寒摆什么高傲的谱。
起码表面上,这几个人相处得倒还融洽。在教导太子时,也是有商有量,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教学理念。
即使是太子,也得先从识字开始读书。幸好太子从去年开始就开蒙了,已经懂得了不少简单的字,一篇《千字文》也能磕磕绊绊地背完。看得出太子朱昶不是什么天才儿童,不过众人也都没对他抱过太大的幻想,因此教得还算顺利。
陆寒教学归来,芳菲问他,太子资质如何?陆寒想了一会儿,才说:“太子质朴,对先生们都很尊敬。其他的,暂时没看出来。”
那就是资质平庸了。
芳菲见过这位太子殿下。就在秦皇后召见她那一回,很近距离接触过的,觉得的确是平凡了一些。没有朱毓昇身上那种光芒。
想当年遇到朱毓昇的时候,尽管他不是皇子,只是个十三四岁的藩王次子……却是个很出众的少年人。
看来朱毓昇的遗传基因还是不够强劲啊……难道真让老百姓的话说准了么?“爹矮矮一个,娘挫挫一窝”,秦皇后的遗传占了大部分?
“不过,”陆寒又说:“太子读书很刻苦。”
好吧,只希望他能把“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贯彻到底。作为太子,是不用考科举,但是依然要读书,甚至要读得比一般的读书人还要多,还要好。帝国的继承人,是那么好当的?
太子的教育问题,芳菲也操不上心,只得听听便算了。家里几个孩子的读书,她却是时刻在意着的,尤其是已开蒙一年多的大儿子。
芳菲未必希望孩子将来也像他父亲一样,考个“小三元”中个进士。她也不会死命地给孩子填鸭,让他从几岁开始朝八股文进军……那也太违背孩子的天性了。
望子成龙的心并不强烈,于芳菲而言,她只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长成一个独立自强的男子汉。至于以后的道路怎么走,就交给他自己决定。
就像缪一风。他少时决定弃文从武,一定受到过许多非议吧,阻力不会小的,但是他仍然坚持了自己的决定……现在看看,他们缪家第三代,谁有他的官大,成就高?
因此芳菲对于柳儿这几个孩子,管是管得很严,却不会强迫他们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来成长。但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别人家的孩子拿竹鞭子敲打也不肯学习,陆家的几个孩子却很自觉的想读书。
芳菲这天听柳儿背了几篇唐诗,便打发他出去玩了。
柳儿才出去,院子里便有小丫鬟们笑着嚷了起来。
“夫人,陈娘子来给您请安了”
陈娘子?
芳菲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出嫁了的碧青呢。
“快叫她进来”
一抹笑意从芳菲的嘴角微微漾开,这些个小丫头们,都在打趣碧青呢。
尽管陆家有好些个丫鬟都出嫁了,有的嫁了管事,有的嫁了护院,低等级一点的丫鬟配了家丁,不过称呼上大家也不那么刻意。有时还是叫她们未出嫁前的名儿,毕竟都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子罢了。
像春雨出嫁这么久,芳菲屋里的丫鬟们,还是习惯叫她春雨姐。也就是外院的丫鬟小厮和铺子里的人,才称呼她一声“涂娘子”。碧荷的情形也差不多。
碧青虽然嫁了,这段时间碧桃小双们在芳菲面前说起她,也还是叫着“碧青姐”。眼下却规规矩矩地通报“陈娘子来了”,分明是在闹新娘子了。
果然,门帘一开,双颊绯红的碧青抿着嘴儿走了进来,显是在外边被几个妹妹取笑了一阵子。
“碧青给夫人请安了”
碧青来到芳菲床前,毕恭毕敬地问了个安,接着便要跪下行礼。小丫头翠微早拿了蒲团放在地上,碧青盈盈下跪,给芳菲磕了三个大头。
又有另一个小丫头翠翘托着一杯香茶过来,碧青双手捧了,举过头顶,请芳菲喝茶。
这是她成亲一月来头一次回陆府请安,虽说比不得平常女子出嫁回门,可有些规矩还是得做足的。
芳菲在床上坐得端端正正的,笑吟吟把茶接过来呷了一口,忙说:“起来说话。”
两个小丫头赶紧过来扶碧青起身。不等芳菲吩咐,小双早搬了个绣墩放到芳菲床前,请碧青坐下。
如今碧青可不是这府里的丫头了,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虽说是个蓬门小户,但也是良民。地位自然要比从前当丫鬟的时候要高。
等碧青落座,芳菲才有空细细打量她。
今天碧青还是新媳妇的打扮。一头黑鸦鸦的秀发梳成一窝丝,上头插着她出嫁时芳菲送的金石榴银脚簪和金镶玉喜庆万年掩鬓,身上穿着紧紧的红缎嵌兔毛小棉袄,一条烟色裙子上尽是缠枝莲花,多多的绣着莲蓬。石榴、莲房,都寄托着多子多福的期望,掩鬓上一对亮闪闪的“喜”字是鎏金的,甚是耀眼。
但更耀眼的,是碧青脸上的神采。
碧青在芳菲屋里,从来不是最美的一个。不说五官身段最好的碧荷,就连碧桃也比她眉眼秀丽许多。当姑娘的时候,她顶多称得上清秀,姿容并不出众。
可才嫁人一个月,碧青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原本略显扁平的面孔一下子丰盈起来,眼波里多了特有的温柔风情,加之她略略傅粉涂脂,将原本只有三分的姿色增到了十分。
这下子,不用等碧青开口,芳菲也知道这小姑娘嫁人以后过得极为滋润。
女人分许多种,有的是在少女时非常美丽,一旦嫁人,很快变得鱼眼珠一般毫无光彩。而有的女子,却是一株晚香玉,花开得比一般的花儿晚,却是越夜越香,越开越美。
碧青显然是后者。
这会儿碧青被芳菲上上下下地看着,本来就被其他小丫鬟打趣逗弄得满是羞色的面孔,更是霞色纷纷,连耳珠子都红了。
“嗯,变漂亮了”
芳菲拉着碧青的手,笑着夸了一句。
碧青更不好意思了,只讷讷地应着:“夫人……”一味温婉而羞赧地微笑,眼里是满满的幸福。
“他对你好不好?婆家的人呢?”
芳菲随意地问了几句。碧青不懂怎么回答,“嗯嗯”地应着。
当然是好的。陈宏那人外头看着粗,事实上很细心温柔,眼下又是新婚,恨不得天天把碧青捧在手心里。
至于公婆小姑小叔子,都是老实巴交的手艺人,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里正。碧青可是从京城陆大人府里出来的大丫头,更重要的是带着这么多——在乡下人看来已经多得不可思议——的嫁妆,又是陆家的管家马夫们亲自送嫁,哪里敢把碧青当普通丫头慢待了?
他们先前还怕碧青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瞧不上他们这乡里乡气的做派。后来才发现碧青极随和极勤快,成亲第二天就主动下厨给全家人做饭,都感动得不得了。
碧青也很喜欢这淳朴的一家,让她找到了自己家还没破败时的那种温馨。不过几天,就和婆家的人相处得很融洽了。只是,面对芳菲的时候,这些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来……怪羞人的
“瞧你,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女大当嫁,你嫁得好,不但是我看着欢喜,你这些妹妹们也都高兴得很呢。”
芳菲这话一落地,碧桃几个便叽叽喳喳跟着起哄了。
“是呀,碧青姐,羡慕死我们了”
“啥时候让姐夫也给咱们打几个漂亮的匣子呀?姐夫的手真巧”
“你们真是的,那是姐夫专门给咱们碧青姐做的”
碧青原本在这屋里也是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大姐姐,可惜这回“虎落平阳被犬欺”,当了新媳妇以后脸皮越发薄了,只懂得娇嗔几句“胡说”,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反而惹得一屋子嬉笑不止。
“好啦,你们几个,不怕真惹恼了你们姐姐?”芳菲是喜欢热闹的,不过看她们闹得太不像话,才出来说了一句。
“不过呢,她们也没说错。我看你家那口子的手艺真是不错。”
芳菲回头对碧桃说了一句:“把我放在书案上的那叠图纸拿来。”
碧桃取了过来,芳菲将图纸交到碧青手里。
“这里有十几种花样,是我陆续画的……还有,待会让春雨开库房,给你取上几块好木头和两瓶子漆油。你一并拿回去,让你家男人照着图纸,给我打造出一批匣子来。”
碧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夫人要打这么多匣子做什么,装首饰?
不过她听惯了芳菲的命令,当下也不多问,顺从地答应下来。
芳菲笑了笑,说:“让他用心点做,多花点儿时间也不打紧。做得好了,你们两口子的活儿,我自有安排。”
碧青顿时一脸惊喜。
(芳菲又想干啥了……)。.。